"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黑道风云20年前传:黑道悲情 作者:孔二狗 引子 2009年7月,二狗曾目睹了一次日全食。据说,这是500年一次的。   尽管二狗真的还想再活500年,但是二狗现在真不确定还能不能再活到下一次日全食。所以,二狗还很认真地用肉眼观测了一下。当时,二狗站在上海浦西某大厦的窗边儿,窗外一直在下雨,时而暴雨,时而淅淅沥沥,天一直不是很晴,但是,传说中的白昼变黑夜的日全食始终没出现。   二狗当时以为被月亮放了一次鸽子,挺自责,以为这是恶有恶报,自己成天放读者的鸽子,终于也被月亮放了一次。但二狗只自责了不到5分钟。因为月亮很讲究,最终还是没放鸽子。   只见,忽然间,上海这个不夜城一片漆黑,似乎是从未曾有过的黑暗。在高楼上往下看,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微弱车灯发出的光亮。黑暗大概持续了5分钟,5分钟后,天又亮了。   二狗忽然觉得很没劲,因为二狗在日全食之前就知道了即将日全食,也早就知道了5分钟以后日全食将会结束。   这就没有了忽然进入世界末日的惊讶与惶恐,更没有重见天日再获新生的喜悦和兴奋。早就知道了开始和结果,这过程,显得就没那么重要了,就好像是自己在看电视一样。   在这个时候,一向有点儿文艺青年情结的二狗忽然想回到蛮荒时代,那是一个根本无法预测何时日全食而且也没文字记载日全食现象的时代。   设想一下:蛮荒时代的二狗因为没衣服穿而且天也太热,所以只能*。他浑身都是肌肉,所以有些*。他眼睛里偶尔还有些野性,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站在黄浦江边的绵绵细雨中拿一个破叉子捕鱼,虽然一条都没捕到,但是捕得很认真,很投入。忽然,天空一片漆黑,二狗惊慌失措,跌坐在黄埔江边儿。1分钟、2分钟……5分钟,天又亮了,二狗发现居然世界末日没有来临,自己居然还活着,二狗先是愣了几分钟,然后二狗欢呼雀跃,然后二狗仰天长啸,然后二狗扔了鱼叉绕着黄浦江跑……   二狗充分享受了这个过程,二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神奇的几分钟。   这才是人生。   跑题跑得太远了?不是。   在这个小说里,会出现那么一群像二狗一样来自蛮荒时代的人,他们刚刚在蒙昧中不知所措地经历了一次一片漆黑的日全食。这时候,太阳刚刚出现了一点儿光亮,但是,还在偏食着。   那一年,是1982年,距离“*”结束6年,改革开放刚刚4年。   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人,都曾有过接近狂热的政治信仰,但在1982年,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待业青年。   下文中,二狗就是我,我就是二狗。这个故事,全非我亲见,但都来自于相当相当相当真实的传说。    1.男儿何不带吴钩(1) 据说1982年的元旦前后的那个冬天是我市百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气温直逼零下40度,我市西边那条大江的江面上冻起了一个又一个大包。这个景象,山海关内的国人肯定是不曾见过,因为这即使在东北也不常见。   就在1982年的元旦那天下午,那个大雪纷飞的下午,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匆匆地向火车站走去。   事后大家知道了,他之所以这么急,那是因为他要去打架,那把黑色的雨伞就是他那天后来横扫千军的武器。那时候并没有电影《黄飞鸿》,大家并不知道远在万里之外曾有一位武学宗师一把铁伞横扫了广东。可是这人,为什么就这么有创意呢?这是为什么呢?当然,多年以后大家发现了,此人无论是穿着、打扮、坐骑乃至性生活都极具创造力。但此时,大家显然还没发现他有这天赋。   据知情人士说,他那天打着一把黑色钢骨伞去打架,完全是出于无奈,因为天上下着鹅毛大雪,他却穿着一条新的蓝色“的确良”裤子和一件新的军大衣。如果不打伞,那么这军大衣上的雪化了以后能在衣服上面结出冰碴子,这天寒地冻的,得冷死。而他只带伞没带武器的原因是那天他喝多了,忘了,忘带了。   他很酷,在赶往火车站的路上没露出过一丝笑容,这可能是因为他天生就酷,可能是因为他喝多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被冻得面部表情僵化了。他身高约178cm,但体重却不到110斤,高挺鼻梁薄嘴唇,眉清目秀,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留着小分头,油光铮亮。以当前的眼光看,此人绝对是个帅哥,充满了骨感美。要是他也像二狗一样写书,然后再染个黄头发,肯定超越郭敬明成为女粉丝追逐的对象。但他不会写书,只会开汽车、修汽车、打架。而且,以1982年中国人的正常审美取向来看,他也不算帅哥,因为那时候都是以胖为美,胖说明富裕、家庭条件好,就他这身材,一看就是五保户家庭里出来的。其实他并不是五保户,不但家庭条件挺好而且还是个复员军人,据说他当兵时表现还挺优异,但是自从复员以后就不怎么靠谱。   他复员以后当了我市东北郊某工厂的一名普通工人,但由于屡屡在街头打架被工厂除名,现在是纯粹的无业游民。有一个并不十分常用的词:“浑人”,这个词就形容他的。因为此人虽然心地还算是善良,但是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他的家人和朋友都没少因为他的莽撞跟着他吃苦受罪,但他还一如既往的“浑”。通常人们心中莽汉的形象都是又粗又壮胡子拉碴的人,可这人的存在就充分地确定了这是个思想误区。因为他虽然瘦,但绝对是我市的第一莽汉。   他叫刘海柱,今天要赶往距离我市约30公里的段家屯。据说,那个屯子盛产惯偷,近期在市里经常盗窃自行车,当地派出所也知道这件事儿,但是和这群惯偷蛇鼠一窝,根本不管。   在半小时前,刘海柱在酒桌上听一个朋友说起了这件事儿。他的这个朋友在半个月前也丢了自行车,10天前去段家屯找到了那辆车把上刻着自己名字的永久自行车,找到的同时也遭遇了当地村民的毒打,车子没要回来,但门牙却掉了两个,现在一说话就嗖嗖地漏风。   刘海柱听说以后,看了看那个朋友四处漏风的牙,没多说一句话,穿起了新的军大衣,拿起了黑伞,径直走了出去。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1.男儿何不带吴钩(2) “柱子哥,你去哪儿?”   “我去找点东西。”   说完,刘海柱就消失在了冬日下午的鹅毛大雪中。据当事人回忆,那个冬日的下午,太阳只有盘子大小,挂在天上像是一个不怎么亮的黄车灯。   1982年的我市,是一个由灰色的楼、灰色的街道、穿着灰色衣服的人群和工厂烟囱里冒出的滚滚灰色烟雾构成的一个灰色的城市。当然,可能那个年代,全中国都是这个颜色。身穿绿色军大衣的刘海柱是这万灰丛中一点绿。通常情况下,刘海柱都是独往独来,绝对的独行大侠。他匆匆赶路是因为每天下午只有一班开往段家屯的火车,绿皮的火车。   刘海柱在那个灰色的火车站上了火车后一样很酷,因为这火车上没空调、没暖气,根本就不比外面暖和多少,那根本关不严的火车窗户呼呼地进风,刀子似地刺进火车上每个人的身上。他那已经冻得僵硬的面部肌肉一点儿都没融化,反而更加僵硬。那时候大洋彼岸的美国已经流行了所谓的酷男,但在中国当时显然还没流行,刘海柱这样手里抓着把铁伞不苟言笑的男人显得卓尔不群,身边的乘客都在打量他。不过刘海柱一点儿都不介意,因为他的理念永远都是莫名其妙超前。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坐在刘海柱旁边的是系着粉色头巾子的一个大婶,正在和坐在对面的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似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男子聊今年庄稼的收成,坐在知识分子旁边的是一个系着绿色头巾子的小媳妇,不时地插话,三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刘海柱对他们聊的内容一点儿都不关心,他只惦记着朋友的那辆自行车。   但是东北人就爱唠,这三位又来找刘海柱唠嗑了。   粉头巾子大婶问刘海柱:“你家今年都种了啥?”   “我家是市里的,没地。”刘海柱本来想礼貌地笑笑,可是那冻得已经僵硬的脸笑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你在哪个单位上班?”黑框眼镜知识分子问刘海柱。   “……我没工作。”   “待业呢啊?你爸在哪工作?等你爸退休了你接班吧。”知识分子还挺为刘海柱着想。   “……”刘海柱没话说了。他都被开除了,还接什么班儿啊。   “城里人就是好,还能接班。对了,今年我家种了西瓜,夏天时用西瓜换小米……”绿头巾子小媳妇又开始说她家的地了。   刘海柱听见话题转移了,可算松了口气,他不敢再搭茬,又看似很酷的不说话了。其实他心里还是在打鼓,毕竟自己现在没工作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段家屯离市里没多远,那火车虽然慢,但是很快也就该到了。刘海柱一贯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他想到火车的连接处去照照自己的镜子,虽然是去打架,但是也要注意仪表。这也是古典大侠风范,就好像是子路跟人家终极PK时帽缨断了,他临死之前还说“君子死,冠不免”,最后戴正了帽子“结缨而死”。尽管刘海柱马上要面对的是一群鸡鸣狗盗的宵小之徒,但他还是要整理一下妆容。   刘海柱认真地照了照镜子:嗯,还不错,瘦是瘦了点儿,但的的确确是个帅小伙儿。   反正已经走到这儿了,干脆下车前再上趟厕所吧,心情不错的刘海柱溜达了几步到了洗手间附近,伸手推开了洗手间的木头门……   只听见洗手间里面一声杀猪似的女人嘶吼:“谁呀!没看见我在上厕所!!!!”咣当一声,厕所门关上了。门关得太用力,重重地磕在了刘海柱的额头上。这一下关门关得实在太重,把刘海柱撞得天旋地转,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足足迷糊了两三秒。等刘海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时,他发现,几乎整个车厢人的眼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书本网 www.bookben.com 1.男儿何不带吴钩(3) 冷了一下午的刘海柱这下暖和了,彻底暖和了,满脑袋都是汗,那没什么肉的脸臊得通红。他站在洗手间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手里居然还抓着洗手间的门把手。他虽然身经百战,但是的确没有过这样的遭遇战。这就好像是学过高数的二狗解上小学的侄女的奥数题,二狗解了一晚上也解不出来,就算是看了答案都不会,真是丢人啊。现在,刘海柱也不会了。面对凶神恶煞的土流氓刘海柱知道咋整,但面对这一车人的眼光刘海柱反而不知道该咋整了。   正当刘海柱手足无措地接受整个车厢目光的洗礼时,洗手间门“霍”的开了,从里面冲出来一个身高约170cm,体重约150斤的戴着蓝色头巾子的四十多岁老娘们儿。   这老娘们儿冲出来的气势有如猛虎下山,把刘海柱震慑得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倚在了洗手间对面的车厢上。刘海柱定睛一看,这老娘们儿双手还提着裤子。   “臭流氓!!看我上厕所!!!”   “我……我没看见。”刘海柱说话的时候有点颤抖,还有点结巴。   “警察!警察!这流氓偷看我上厕所!!!”这老娘们儿的嗓门一浪高过一浪。   “……”刘海柱有点儿惊慌失措,他真怕这老娘们儿把警察找来,虽然他因为打架进过无数次看守所,但要是因为偷看老娘们儿上厕所被抓进去,那他不可能再风生水起地混下去了,面对那些兄弟,他情何以堪!   “你虎啊你!连门都不敲就推门!!”   “……那你为什么不插门呢?”刘海柱终于吭吭哧哧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你在家上厕所插门啊!!警察,警察!他偷看我上厕所!!”女人吵架就这样,根本不讲理。   “我没看!要看我也不看你啊。”刘海柱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你说啥?!你他妈的说啥?!看我上厕所你还有理了!!臭流氓你要看谁去?!”   这老娘们儿彻底被刘海柱嘟囔的这句“要看我也不看你”激怒了,伸手拽住了刘海柱的军大衣领子,另一只手提着裤子。看样子,是要动手火拼了。   刚才整个车厢的人还坐着看热闹呢,现在,大家都站起来看热闹了。   刘海柱那半分钟前还冻得僵硬的脸,现在热得都烫手了。他当然不是因为这老娘们儿要跟他近身肉搏所以冲动了然后发烫的,他这是臊的,真臊,他这辈子就没这么臊过。刘海柱无助地左顾右盼,他看见刚才和他坐在一起的那个粉头巾子大婶儿和绿头巾子小媳妇都在看着他笑。她们越笑,刘海柱就越臊。   “城里的厕所里的墙上都是你这样的人挖的洞,我在城里就被偷看过!警察,警察,抓流氓!”   “……”刘海柱不敢再说什么了,他怕这老娘们儿真伸手挠他,如果他被这老娘们儿挠了那肯定不能还手,只能挨着。   还好这时乘警走过来解围了。问清楚了情况以后,乘警说了两句话,还算通情达理。   “这位女同志,你把手放开。以后在火车上厕所记得插门。”   “还有你啊,以后记得敲敲门。敲了门不就没这事儿了么。”   “是啊,是啊。”刘海柱忙不迭地赔笑。   “臭流氓!!”提着裤子的老娘们儿又瞪了刘海柱一眼。   刘海柱长舒了一口气,低着头在众人的瞩目中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三个人,都不说话了。粉头巾子大婶假装目视车窗外,绿头巾子小媳妇在偷笑,黑镜框知识分子则投来同情的目光。刘海柱也纳闷儿为什么那个老娘们儿对自己那么凶悍,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要是刘海柱晚生30年他或许还能找到类似于“我是金牛座的,那老娘们儿是狮子座的,我和她星座犯冲”之类的解释,但那是在1982年,没人懂这个,那时候中国连土算命先生都消灭光了,更别提洋算命先生了。   时间过得真慢,刘海柱如坐针毡,依然一言不发,依然很酷。但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刘海柱这是尴尬的酷,额头上冒着冷汗的酷,是外酷而不是内酷。这几分钟过得真不容易,终于到了段家屯,刘海柱抓起铁伞灰溜溜低着头起身,他用余光一扫,看见了那个系着蓝头巾子的狮子座老娘们儿正向他怒目而视。   唉,为什么这个老娘们儿是和金牛座相克的狮子座的而不是和金牛座很配的摩羯座或者处女座的呢?如果是,那么,刘海柱可能就不会丢这么大的人。   终于,刘海柱手里攥着铁伞下车了,因为段家屯的雪已经停了,没必要再打伞。雪地里刘海柱那串孤单的脚印指向了段家屯的供销社,因为,他听朋友说,那个偷车贼的家就在供销社的后面第一家。   是的,刘海柱不会写文章,他成不了郭敬明。但是他在这个雪天的黄昏要用手里的这把铁伞在这个天空阴郁低沉的北风怒号的东北农村的雪地上,写下他应该写下的诗篇,写下那纯爷们儿的诗篇。   无论他要面对的偷车贼是狮子座的还是处女座的,这诗,都得写。   因为,他是金牛座的。   书包 网 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2. 手持菜刀砍电线(1) 据说刘海柱走得那是相当的快,可能是被刚才火车上那狮子座老娘们儿气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手持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那气势刚刚的,特汹涌,特磅礴,特澎湃,特激昂。尽管刘海柱手中拿铁伞的尖划到地上以后没冒出啥火星子、火点子,但是刘海柱心中那火苗子可是腾腾地直冒。   这个上世纪80年代初山海关外小镇的雪日黄昏没几个人出来溜达,那能没到脚脖子的积雪中,就刘海柱一个人的脚印。这串孤单单的脚印,径直指向了镇供销社后面的第一家。   这家院子还真不小,房子是典型的中国上世纪80年代东北民居,完全是土坯结构,连块砖都没有。当年,建这样的房子基本不用花啥钱,哥儿几个坨些坯再找几根大木材半个月就盖成了。通常东北农村外面都挂着些大辣椒、豆角丝、玉米之类的东西,可这家居然没有,一看就不是过日子人家。但这家院里居然放着三台自行车,而且院子里厢房边上的牲口圈里,还拴着一头骡子和一头毛驴。那年头,家里有一头毛驴子已经是富裕的象征了,可这家居然有两头大牲口。这在农村,绝对算是大户了。   “有人在家吗?”刘海柱喊。   “谁呀?”几声狗叫后,棉门帘子拉开了,出来了一个身穿蓝色人民服的彪形大汉。   “我是来找车子的。”这家院子不小,刘海柱和他至少距离有20米,天已经擦黑了,相互间都看不清楚,俩人得扯着嗓门喊。   “来我家找啥车子啊,操!”   彪形大汉一嗓子吼完,家里那棉门帘子又拉开了,出来个瘦高个儿。刘海柱听见了他俩在那嘀咕:   “二哥咋了?”   “他说他来找车子的。”   刘海柱没那么好的耐性,他已经压抑了半个下午了:“你说话干净点儿,我是来找车子的。”   “哎呀我操?”彪形大汉这句“哎呀我操?”是疑问句的发音,可能是他想不到有人单枪匹马地来找车子,更想不到来找车子这人还挺横。   “我朋友车子丢了,我看你们院里有没有!”刘海柱扯着嗓门喊。   “操,来我家找啥*车子!”瘦高个儿说话了。   “操,你心里没鬼就让我进去!”刘海柱一看院里那三台二八式永久大卡,就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那年头,在农村的什么样儿的人家能有三台自行车,根本不可能。   “滚你妈远点儿,我凭啥让你进来找。”说着,这哥儿俩还朝大门走来了,那瘦高个儿还顺手抄起了放在房门口的一根扁担。   刘海柱不做声了。他凭借着自己上百场街头斗殴的经验看出来了,这哥儿俩出门就是想动手。人打架就是一股气势,绷紧了神经以后骤然间勃发出来,刘海柱不能说话,说话就泄了元气。据说刘海柱在二十多岁时有个习惯,就是在街头无论走到哪儿都四处看看,不看别的东西,就看地上有没有砖头子。因为战斗时刻都有可能发生,谁先拣起一块砖头子谁就占了先机。今天刘海柱也四处看了,这是农村,地上没砖头子,而且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   刘海柱只能抓紧了手中的伞,这伞,是唯一能招架那扁担的工具。虽然他面无惧色,但他也是紧张,这种紧张,是大战前该有的紧张。   这哥儿俩看见刘海柱默不作声了,以为眼前这瘦子和前几天来这要车子的那个朋友一样,怕了。   铁栅栏门打开了,被这哥儿俩很轻易地打开了。这哥儿俩,终究会为轻率地打开这门而后悔。书包 网 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2. 手持菜刀砍电线(2) “这是你找车子的地方吗?”蓝色人民服的手指头都快戳在刘海柱的脸上了。   “那里面,有我朋友的车子,我都看见了。你不让我进我也得进。”刘海柱那大眼睛里写着俩字:倨傲。   “你说啥?”   “你不让我进,我也得进!”   “我他妈的让你进!”   瘦高个儿根本没废话,抡起扁担夹着风就砸了下来。   刘海柱早就做好了准备,俩手抬起铁伞一迎就架住了那扁担,顺势一脚就踹向了瘦高个儿的小肚子。这瘦高个儿根本就没想到刘海柱敢还手,而且身手还如此敏捷,被刘海柱这一脚踹了个正着,一声闷哼。这时刘海柱也感觉眼眶子上火辣辣的一阵剧痛,原来他虽然架住了扁担,但却被扁担上的铁钩子砸在了眼眶子上。   这时,那蓝色人民服一拳又打了过来,刘海柱被刚才那一铁钩子打得有点儿迷糊,腮帮子上马上中了一拳。刘海柱剧痛之下俩手抡起铁伞,伞把重重地捶在了蓝色人民服的脖子上,蓝色人民服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话说,有人被打了吃痛的第一想法就是转头就跑,还有人是迎面冲上不打回来绝不罢休。刘海柱显然属于后者。   瘦高个儿又一扁担抡了下来,刘海柱没向后躲,也没再用伞就挡,而是迎着扁担冲了上去,铁伞的尖直接扎向了瘦高个儿的肚子。瘦高个儿万万没想到雨伞在打架时还有这效用,被这伞尖扎了个结结实实,一声惨叫,扁担绵软无力地落在了刘海柱的肩膀上。刘海柱紧接着又是一扎一踹,瘦高个儿倒在了雪地上。蓝色人民服又一冲拳打在了刘海柱的耳朵上,刘海柱耳朵“嗡”的一声过后也险些摔倒,回手又抡了这蓝色人民服一伞把。   这时,屋子的棉门帘子又拉开了,又冲出了一个瘦高个儿,拖着一把铁锨径直朝大门口奔了过来。这家原来有哥儿仨!   那刚才被刘海柱踹翻在地的瘦高个儿又站了起来,一对三!刘海柱远处用伞尖捅,近处用伞把抡,还不时地用伞去抵挡抡下来的扁担和铁锨,丝毫不乱。虽然身上被拍了好几下,但是没受大伤。反而是这哥儿仨每挨的一下都挺重。这哥儿仨里有俩拿着长武器,还有一个空手,可是在这近距离的混战中,长的武器根本没什么效果,根本不敢用力抡,一旦砸到了自己的兄弟怎么办?!一分钟过去了,这哥儿仨根本没占到任何便宜。   “我操你妈!”棉门帘子又拉开了,出来个六十来岁的老头,这老头手里,拿着一把砍柴的利斧!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下可好,连老爷子都抄着斧子出来帮忙了!   就在这老头还没奔到刘海柱跟前时,最凶险的一幕出现了:蓝色人民服从背后拼死紧紧地搂住了刘海柱的腰,他大哥抡起铁锨就朝刘海柱的头拍了下来!   刘海柱虽然没系统学过武术,但他却是个街战的天才。普通人遇见这情况肯定就是拼命地躲,或者闭着眼睛等死,可这刘海柱居然狠跺了一脚这蓝色人民服的脚面子,然后用后脑玩命地向后猛的一撞蓝色人民服的面门!用自己最脆弱的后脑壳子去撞别人最坚硬的前额,这种玩儿命的打法谁见过?!   俩人一起滚在了雪地上,铁锨拍在刘海柱的大腿上,刘海柱打了个滚刚要起身,眼前就出现了一把亮晃晃的利斧。看来,这家下手最狠的居然是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刘海柱又是一滚,顺势爬起。他没向后跑,而是冲进了院子,他也没向院子里的开阔地跑去,而是跑向了这家的牲口圈!这就是街战天才的选择,他的选择是一个没有退路的地方。当以一对多时,刘海柱在狭小的空间内开战,尽量地制造混乱,背水一战,不成功,则成仁。据说他这样的方式是他当兵时连长教他的,那时候中国面临北方的强敌,时刻有可能开战,而且开战以后的战斗方式极有可能是巷战或者山地战,所以,刘海柱受到了太多巷战的熏陶,他最喜欢的方式就是破釜沉舟。 2. 手持菜刀砍电线(3) 二狗曾听人说过,一只母藏獒可能会产下10只小狗,但这10只小狗中,只有一只是藏獒。想知道这10只小狗中哪只是藏獒的方法简单又残忍:把这10只小狗放在一个笼子里,什么都不喂,多日以后,活着出来的那只,就是獒犬。刘海柱把这爷四个带进了这已经有了两个大牲口的“笼子”,能直着走出来的那位,就是獒犬。   刘海柱冲进去以后,牲口圈彻底乱套了,骡子和驴都毛了,尥蹶子了。这骡子和驴俩大牲口一毛,院子里的鸡和鹅也都毛了,鸡满院子腾腾地飞,鹅子嘎嘎地乱跑,院里那只大黄狗跟在主人身边汪汪地叫。热闹,真热闹。棉门帘子又拉开了,出来个老娘们儿,扯着嗓门喊:“快来人啊!打上门来了!!”   手持利斧的老头第一个冲到了牲口圈门口,三个儿子在身后跟着。   隔着两头已经发毛了的大牲口,老头子看到了倚在石头槽子上的稳如泰山的刘海柱,也看见了刘海柱那双镇定自若的眼睛。这老头活了六十来年,也在村里打过无数次架,但还真没见到过在如此凶险的情况下能做到如此风范的对手。   “有种,进来!”在狂躁的两个不停原地乱跺的畜生后面,在这鸡飞狗跳的院子里,刘海柱说出了这铿锵有力的四个字。   哥儿仨二话不说就要往里冲,老头子拦住了。这老头子心里打鼓了,眼前这个人,似乎的确不是一个一般人物。他没有抱头鼠窜,没有跪地求饶,而是自己选择了一个战场进行决斗。   “你出来!”老头子喊。   “有种,进来!”刘海柱还是这四个字。   后来曾经有人就此事咨询过刘海柱:“为什么要靠着那石头槽子不出来非要在里面打?”   刘海柱的回答是:“决战时,背后倚着墙,就不会四面受敌,起码不会被人从后面偷袭。再说,那天我估计我可能是要死在那家了,我肯定不躺着死、跪着死。死,我也要站着死!”   哥儿仨先忍不住了,掐着家伙从两头狂躁的牲口旁边那狭小的缝隙中插了进去,老头子也抡起了斧子,从俩牲口中间掩杀了过去。   铁锨、斧子、扁担几乎是一起招呼向了刘海柱的脑袋!刘海柱连跑都没地方跑,闭眼等死?!   且说此时,刘海柱手中的黑色铁伞“哗”的一下张开了,铁锨、斧子、扁担,都打在了这伞上。伞的质量再好,能经得起这样一下子吗?   砸完以后,这爷儿仨普遍感觉手感有点儿不对,怎么这伞一砸轻飘飘的,直接落在了地上?   正在这爷儿仨愣神的工夫,老头子觉得手腕剧痛,斧子落在了地上。原来,刘海柱在打开伞的同时,顺手抄起了拌草料的粗木棍,一个前滚翻翻到了老头子的跟前,只一下,就砸掉了老头子手中的斧子。   捡起了斧子的刘海柱在两头大牲口中间奋力一抡:三个人惊呼,一个人惨叫,俩牲口蹦高儿。   刚刚进了牲口圈的五个人,只几秒的工夫就跑出了四个,一个追的,三个跑的,还剩下一个被刘海柱那玩儿命的一斧子吓得瘫倒在地的蓝色人民服。   证明谁是獒犬的方式看来简单多了,只需要几秒钟。骡马在嘶吼、狗继续在狂吠、鸡已经飞到了房顶。这三个人,分头跑,手持利斧的刘海柱无疑拥有这几个人中最霸道的武器,穷追不舍。   井边儿,刘海柱追上了一个瘦高个儿,手中斧子的钝头砸在了瘦高个儿的背上,瘦高个儿脚下一软,摔在了满是冰溜子的井边儿,险些没直接滑到井里。 2. 手持菜刀砍电线(4) 屋子门口的老娘们儿扯着嗓门哭喊:“杀人啦!”这嗓门在这个寂静的村庄格外的刺耳,方圆一公里都能听见。   背上被刘海柱砍了一斧子的蓝色人民服抄起了把柴刀,按理说柴刀的杀伤力比斧头也差不了多少。可是刘海柱眼睛一瞪斧子一抡,这蓝色人民服居然扔了刀转头就跑。刘海柱继续追,喜欢追砍是刘海柱的癖好,不把人追服了他是绝对不罢休。   这时,这院子墙那边又翻进来了两个壮汉,生力军。农村院子连着的多数都是亲戚,看样子,应该是这哥儿仨的堂兄弟。这哥儿俩一个手持杀猪的条刀,另一个手持一把割地的镰刀。院子里已经被刘海柱撵得抱头鼠窜的爷儿四个见到帮手来了,也跑到了这番强进来的哥儿俩身边,虽然已经是残兵败将,但是六个大老爷们儿站在一起,也显得颇有声势。   刘海柱也顿了顿,他刚才是手持利斧凭借着一股悍劲儿杀了这爷儿四个一个冷不防,而且逐个击破,现在这六个人站在了一起,他虽然手里拿的还是最霸道的冷兵器,但是心里也多少犯点嘀咕。   刚才那老娘们儿扯着嗓门喊显然有效果,院门外,又冲进了五六个村民,各个手持家伙。而且,还不断地有人进来。   “二大爷,他是谁?!”   “操,整死他!”   “整死他!”   “干死他!”   老头子没说话,脸上的肉在不停地抽搐,一步一步地向刘海柱走来。从院门外进来的村民,也向刘海柱走了过来。两帮人,朝刘海柱这个方向围了过来。   “今天,就要把你留在这!”老头子那满是褶子的脸上的肉还在抽。   “留?!操!”   刘海柱抡起斧子就冲向了从院门口走来的村民,他是号叫着冲过去的,野兽式的号。他知道,这些刚进院的村民根本还没领教他的厉害,他就是要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有多不要命。一阵惊呼过后,村民又被刘海柱冲散,纷纷侧身躲避或者掉头开跑。此时,刘海柱又杀了个回马枪,举着斧子掉头向那爷儿六个杀了过去。只要有人一见到红着眼睛狂抡着斧子的刘海柱,无人不吓得肝胆俱裂。心理素质好点儿的,还能跳墙跑,心理素质差的,跑不了几步就自己滑倒。   刚才满院子飞的、跑的都是鸡和鹅,现在满院子里跑的都是人,都是二三十岁的精壮男人。尽管就一个追的,但却是所有人都在跑。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他打架不要命,不要命时间长了,身上自然而然就有了一种气势。这气势难以用语言形容,总之,只要这人一发狠,多数人只有等着挨剁的份儿。刘海柱身上就有这气势。二狗前段时间听百家讲坛,说是岳飞率几百勇士杀进金营几进几出,结果这几百子弟兵没折损几人却杀敌上千。杨再兴误走小商河,三百兵虽然全军覆没,但是杀敌两千,最后死后身上箭簇两升。三百人杀两千人是个什么概念?二狗认为这绝不是因为岳飞或者杨再兴带领的士兵们个人武艺有多高强,能高强到以一杀十的地步。二狗认为那是因为他们早已为国忘却生死,那亡命徒的气势震慑了对手。当自己的心理和手都硬到了一定地步,对手一定会软,一定的。   刘海柱生错了时候,他生在了和平年代,要是早生上几百年,那就又是个杨再兴。刘海柱这头磨牙吮血的猛虎在这院中左冲右突几个回合之后发现,这院子里刚才聚集的近二十个人全没了,只剩下了呆立在门口却再也喊不出声的那个老娘们儿。刚才那些人,究竟是从门口跑的还是跳墙跑的,刘海柱也不知道。 2. 手持菜刀砍电线(5) 院子里的雪地上,全是凌乱的脚印,这些脚印的主人都跑了,就剩下了刘海柱。   刚才在乱飞乱叫的鸡和鹅,也消停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刘海柱这杀气给震慑得不敢叫了。   那只刚才还在朝刘海柱狂吠的狗,也蜷在了狗窝边儿上,一动不动。   这个村庄,又恢复了宁静。   刘海柱的军大衣被砍了不少口子,鼻子也在淌血,耳朵好像也在渗血。但是,这爷们儿,还站着。而且,这零下三十多度的雪夜的大院儿里,就他一个人站着。   揣着那把斧子的刘海柱踢开了自行车的脚梯子,跟门口那老娘们儿说:“这是我朋友的车子,我骑走。”   然后刘海柱又想了想,一脚踹在了黄狗身上,说:“这狗,我牵走。你家人把我朋友打了,我牵你家狗走,回去给他补营养。”然后刘海柱还补充了一句:“要不是我家没地方养,我非牵你家毛驴子走!”   刘海柱解开狗链子,拴在了自己的车把上,看着这只大黄狗那驯服的样子,刘海柱舔着自己上嘴唇上不断从鼻子里流下的血,笑了。   他难得笑一次。狗这东西真奇怪,虽然对主人忠诚,但是一旦有人真正“归拢”了它,它就会服帖地跟着另一个主人走。   自行车推到门口,一只大鹅出现在了刘海柱面前,扯着脖子就要用它那硬嘴“”刘海柱,刘海柱放倒车子,一只手抓住了鹅子的头,另一只手捏住了鹅子的颈,奋力一拧,又是一拧,再一拧……   门口一直撩着棉门帘的老娘们儿一声惊呼放下了门帘。她当然见过杀鹅子的,但是没见过这么杀鹅子的。   人挡杀人,鹅挡杀鹅。刘海柱就是与众不同。   刘海柱蹬着二八大卡,斧头挂在车把上,已经被砸得稀烂的铁伞夹在了后车架上,一只大黄狗在自行车后面跟着,从供销社门口晃悠悠地蹬了过去,消失在了雪夜中。或许,有很多只眼睛在黑暗处盯着他,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拦他。   一个人、一辆车、一把斧头、一只狗,一串孤单的自行车轱辘印,在这个滴水成冰的雪夜,柱子哥,凯旋了。   在这个叫段家屯的村子里,留下了个神话。   据说,解放前土匪最猖獗的时候,也没有土匪能从这个屯子抢走一只鸡。但今天,有这么孤身一个人,就抢走了一只狗。   这样的胜仗,只会让刘海柱更加的“浑”。因为暴力这东西不像是抑郁,抑郁只要适当地发泄发泄就会少很多。暴力这东西是每暴力一次,自己的暴力情结就会加重一分,一直会加重到自己重伤或入狱为止。发泄抑郁就像是洗澡,洗着洗着就干净了。发泄暴力就像是吸毒,如果不及时停止,那么早晚会失去控制。   就当刘海柱在段家屯酣战的同时,市区某公园的门口也爆发了一场斗殴,这场斗殴,是由一个叫黄鼠狼的诗人引起。虽然引起这场斗殴的这个人在当时并不起眼,但是这场斗殴引发的后果直接改变了我市20年的江湖格局。因为,这一战过后,西郊的李老棍子,过江了。   书本网 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3.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1) 在这场大战之前,二狗认为很有必要讲一个二狗小时候就听说过的故事。   这是一个在上世纪40年代初真实发生的故事。这故事的主角,据说姓黄,家住在我市西郊。我市在40年代自然是伪满的势力范围,国人的地位普遍低下,日本人才是一等公民。但是当年盘踞在我市的日侨居民数量并不很多,为数不多的日本侨民多是军人或者军属,虽然平时并不怎么太爱耀武扬威,但是中国人一见到日本人都赶紧低着头走,没办法,谁让那时候咱们“二等”呢?   据说几十年前我市最繁华的一条街在现在的市一中后面的那条马路,那时候隔三差五的就有集市,卖啥的都有,甚是热闹。有的老百姓甚至从百十里外赶过来就为赶这个集。但是吧,有那么一段时间,这街上多了个日本人,基本上有集市他就会到。这日本人也就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手持文明杖,一身西装,留着八字胡,走路一步晃三下,甚是有派头。哪儿人多他去哪儿,走路时眼睛看着东北那特有的湛蓝湛蓝的蓝天,还看那东北特有的雪白雪白的云彩,或许他还看天空上欢快的飞翔着的小麻雀,但他就是从来不看人。那时候咱国人谁敢得罪日本人啊,见着普通日本人都绕着走,更何况见到这样派头的日本人了。胆子小的妇女还按住孩子的嘴,怕孩子的声音大吵到这日本人惹上麻烦。   这日本人足足在这条街上嚣张了三四个月,他不抢东西,也不怎么扰民,就是闲逛,慢悠悠地闲逛。大家也都纳闷这日本人成天穿成这个样子来这闹市上晃悠啥,但是谁敢问啊,都只能看着、躲着。但是正所谓花无百日红,这日本人在这条街上跋扈了大概100天后,终于出事儿了。   那天,这日本人还新戴了个眼镜,又是一脸严肃地走在了街上。由于他只看天空和云彩,对于脚下的一些东西不是太在意,所以走着走着就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卖耗子药的摊子上,顺势一脚就踢翻了摆在摊子上的几袋耗子药。   “……哼。”蹲在地上卖耗子药的小伙子有点不满但也不敢造次,顺口哼了一声。   “八嘎!”这日本人显然是不高兴了,斜着眼睛骂了一句。   “……走路也不看着点!”等这日本人走出了几步,这卖耗子药的小伙子又嘟囔了一句。   “八嘎牙路!”这小日本耳朵还真好使,居然还听到了这小伙子的嘟囔。   这小伙子年轻气盛,蹲在地上横着眼睛看这日本人,显然很不服。   只见这日本人勃然大怒,回头几步就走到这小伙子身边,抡起文明杖就朝这小伙子的背上重重地抽了一记。   “八嘎牙路!”这日本人又来了一嗓子。   卖耗子药的小伙子悻悻地摸了摸背,不敢再言语了。   通常日本人在中国骂完“八嘎牙路”以后怕中国人听不懂都再补骂一句“混蛋”。可是这日本人补骂的这句话给他自己带来了无穷的灾难……   据说,他在骂完了“八嘎牙路”之后,停顿了大概有两秒钟,然后,咬着牙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混球子!”   这日本人把“混球子”这句话说出去以后,整条街看热闹的人都愣了,为啥愣了呢?因为,“混球子”这句话是上世纪中期典型的东北话,绝对的市井语言,日本人肯定不会说。而且,这日本人这东北话说得也太字正腔圆了,太东北了,太正宗了。不但语音腔调正宗,连表情手势都那么正宗。   这哪是日本人啊!这显然就是东北人!这卖耗子药的小伙子一愣神就想明白了:“瘪犊子玩意儿!装日本人?!” 3.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2) “我……八嘎……”   任何的解释都是徒劳的,都是苍白的,都那么无力……再“八嘎”也没用了,因为他“混球子”了。人民群众沸腾了,据说此人被整条街的商贩一通暴打,眼镜打飞了,文明杖打丢了,滚得跟个土驴似的,那八字胡上沾的是鼻血和土的混合物。   “你是哪儿人?!”   “我……西边儿的,过了江就是我家。”   “你姓啥?”   “黄……”   “为啥装日本人?”   “在奉天的时候,见过几个日本人,觉得……”   看来,最瞧不起中国人的,正是中国人自己。   从此以后几十年,虽然江湖中依然偶尔有这位黄哥的传说,但这黄哥,显然已不在江湖,已经不敢再上街,没有人再见过他。   直到1982年元旦,又一位来自西郊的黄哥走过被冰封的江面来到了市区,这才开启了黄哥在我市的新篇章。否则,四十多年前那位曾经在街上叱诧风云100天的“混球子”黄哥恐怕早已被市民所遗忘。作为“混球子”黄哥的亲孙子,新一代黄哥准确地诠释了“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这句话的真谛。   他姓黄,叫黄中华,虽然他后来在不同时间段被人称为黄鼠狼、黄老邪、黄老破鞋等等,但他身份证上的名字就一个:黄中华,黄帝的黄,中华的中,中华的华。他小学肄业,喜欢中国古典文学,憧憬着浪漫的爱情。   他经常看到草木枯荣就怨叹生命,还经常看到点悲欢离合就感慨人性。生命和人性,是他穷其一生拷问的两大主题,尽管,拷问到今天他也没拷问明白。   且说他大冷天儿的骑自行车10公里从西郊来到市中心是因为他听他在市区的表哥说这天下午有一群和他一样喜欢诗歌的人在红旗公园交流,这可能是我市“*”以后的第一次诗会。这样的大场面,作为一直以文人骚客自居的黄中华怎么可能不参加?   他们家族就有看热闹的血统,他爷爷就是爱赶集么。   那时候我市的红旗公园还不是开放式的公园,面积不小,里面有湖、有山、有凉亭,外面用砖墙围着,虽然公园的南北两个门口都是闹市区,但是这公园确实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所以,也就成为了文学青年们聚会的圣地。   黄中华去得有些晚了,等他进公园的时候发现在湖边的那个凉亭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黄中华有些兴奋,他就喜欢人多。   等黄中华靠近人群时忽然发现有点苗头不对:表哥不是说是诗歌比赛吗?这不是一场文学青年的盛会吗?这怎么现在看着像是一群文攻武卫的红卫兵小将在聚会呢!这一个个身穿灰色、蓝色咔叽布衣服的青年男女站在凛冽的寒风中,虽然个个冻得打寒战,但是表情却都庄严肃穆。   这是干啥呢这是?!黄中华大惑不解,赶紧走进了人群,这时,黄中华又发现,很多人手里都攥着一本书,尽管他们拿着书的姿势很像是拿红宝书,但是这书却显然不是红宝书。黄中华看了看身边一个系着俩辫子的学生模样的大眼睛姑娘手里拿的书,那书上面好几个英文字母:TODAY,这英文是啥意思?黄中华当然看不懂,但是他看懂了这旁边俩竖着写的汉字:今天。   “妹妹,这是啥意思?”黄中华指了指那刊物的名字。   “……一本文学刊物。”小姑娘有点儿带答不理。   “啥?能给我看看吗?”   “……”小姑娘不说话了,目视前方,显然是不愿意借。   这时,有一个小伙子走进了凉亭的中间。这小伙儿虽然剑眉星目很是英俊,但是却有些不修边幅,不但头发凌乱,而且脸上还有胡楂子。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3.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3) 此人一出场,人群中便掌声雷动。但此人神情凝重,不苟言笑,一副五四青年的架势。虽然周围人对他的登场如此欢迎,但他根本不为所动。   “他是谁呀?”黄中华问旁边那小姑娘。   “他姓冯,和我们一样,都是写朦胧诗的。他参加过青春诗会,听说《诗刊》都要刊登他的诗了。”   “你们是写啥诗的?”   “朦胧诗!”   “啥?!”   “……”小姑娘不愿意再搭理黄中华了,向凉亭中间望去。   这个姓冯的朦胧诗人发话了:“今天,我要朗诵一首自己写的诗。这首诗,是我昨天晚上写的,诗的名字叫《那天我,一直哭》。”他说这话的表情有点像解放前地下党*时的誓词,语速极慢,声音低沉。   下面掌声停止了,站在雪地上的这五十多个青年男女又恢复了庄重的表情,凝神倾听这位姓冯的朦胧诗人的朗诵。   “金黄的谷子洒进了我的眼睛,所以我,开始哭,金黄色的泪水洒在了妈妈那干裂的手上。   “灰色的报纸映入了我的眼帘,所以我,继续哭,灰黑色的泪水滴在了这片沧桑的土地里。   “洁白的雪花飘过了我的视线,所以我,还在哭,洁白的泪水和雪花一起撒在古老的风中。”   读到此处,这位姓冯的诗人声音有些哽咽,听众也都有些悲怆。就黄中华一个人憋不住想笑,他琢磨:这哥们儿有事儿没事儿总哭啥?挺大个老爷们儿动不动就哭,丢人不丢人啊!再说这哪是诗啊?什么玩意儿么这是。黄中华转身看了看身边的姑娘,发现她也很动容。黄中华更加纳闷儿了:这些人都怎么了?   “那天我,一直哭。我爱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我爱他们的五千年的善良,我爱他们永恒的憧憬和希望。   “所以我,一直哭。因为我看到了黑暗中的光芒。我喜极成泣想为他们歌唱。那天我,一直哭,一直哭。”   “哈哈哈哈哈哈哈。”黄中华再也忍不住了,大笑了起来。这笑声在这庄重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的刺耳,几乎所有人的眼光都盯在了黄中华那张有些猥琐的脸上。   “你笑啥?!”正朗诵到悲愤关头的冯姓诗人勃然大怒。   “我笑了吗?我没笑啊!”黄中华虽然拒不承认,但是脸上还挂着贱笑。   “我问你,你笑啥!”冯姓诗人满眼都是怒火。   “咳,咳……”黄中华还真气人,变贱笑为微笑,就是不正面回答。   “你到底啥意思?!听不懂,滚!”冯姓诗人不依不饶。   “滚!对!滚!”群众纷纷表示黄中华应该滚。我市的民风的确剽悍,连诗人也是如此凶悍。   这些人显然对黄中华为了装逼可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劲头不了解,以为几句滚就能骂走黄中华。他们都太低估他了。   “呵呵,你刚才读的那也叫诗?!”黄中华继续微笑。他平时生活在郊区,小学一共就读过两三年,哪知道现代诗啊!更不懂什么“朦胧诗”了。   “那你说啥叫诗?”   “反正你这不叫诗,你说哪个诗人像你这么写诗了?”   “北岛、顾城。”   “他们是谁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李白,李白的诗肯定比你说的这些好多了。”   “你滚远点儿,这不是你来的地方!”群情激奋了。   一群文学青年在这个冷艳的雪天的下午的聚会被黄中华这样一个猥琐男给打扰了,这些文青能不激愤吗?   手里拿着本《今天》的那个小姑娘说话了:“你能听懂他刚才说的是啥吗?”这姑娘显然非常激动。   “呵呵,哭呗,就是哭呗,谁听不懂啊。”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3.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4) “呸!人家那叫朦胧诗,我一猜你就听不懂。刚才那诗的意思是国家现在的政策给了我们善良朴实的老百姓光明,小冯看到这些,很兴奋,很激动,所以想哭。他全诗表现的是博爱,你明白吗你?”   “我咋不明白!”其实黄中华是真不明白。   “那你笑什么?”   “我要写一个,肯定比他写的好!”黄中华脸上洋溢着永恒的自信的微笑。   没人敢说话了:敢情这位是高手啊!难怪笑出了声。   朦胧派冯诗人开口了:“要么你也写一个吧,让大家评评。”   “写一个就写一个,不就是说新政策给我们老百姓带来了光明么,我这个肯定比你这个好!”   “好!你来!”   黄中华踱起了小方步,走到了凉亭中间。据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说,当时这猥琐男这几步一走,众人就都平静了,因为这几步走得实在太有魏晋文人风骨了!黄中华的形象骤然在大家心目中高大了起来。大家甚至都不好意思催他快点写诗了。   只见在凉亭中间的黄中华沉吟了片刻,抬头45度角看了一眼天上的鹅毛大雪,信手拈来了一句:“三中全会真是好。”   众皆愕然,这是什么流派的朦胧诗?   还没等大家想明白,黄中华的第二句已经脱口而出:“人民群众干劲高。”   大家好像明白了,这厮不是写朦胧诗的,是写“七律”的。   “五讲四美三热爱!”黄中华迫不及待地吟出了第三句。   群众们开始骚动了:我们在这搞朦胧诗朗诵会,你来个主旋律的七律?你脑子刚被门挤了?   黄中华也发现群众开始骚动了,他有点儿不太自信了,平日里那自信的眼神多少有了些慌乱,小方步的步伐也有点错乱了。黄中华其实一般不露怯,可是他对于新的政策只有从收音机上听到的这么多,已经全写在前三句里了,第四句该咋结尾啊?!大家都等着呢!   完了,第四句难产了。大冷的天儿,黄中华冒冷汗了。   “……编啊!继续编啊!”有人起哄了。   黄中华转头一看,冯诗人和那小姑娘都在看着他冷笑呢。   满头是汗的黄中华情急之中忽然灵光乍现,可着嗓门儿来了一句:“家家都养大熊猫!”   “哄”的一声,人群笑炸了。   黄中华不知道大家笑啥,也笑着看着冯诗人。黄中华挺自信的,他这次七步成诗已经是他20年来的巅峰之作了,他有信心得到大家的赏识。   “你写这玩意儿叫诗吗?”   “什么玩意儿!”   “家家都养大熊猫?熊猫那是国宝,你想养就养?!”   人民群众显然都不怎么太认可黄中华的这首七律。   “到时候我们国家富强了,老百姓富裕了,就是每家养一个大熊猫,怎么了?”黄中华狡辩。   “你当那是养猪呢?!”   “养猪那又怎么了,你说我这诗哪儿不好?!”   “滚远点儿!滚!”   “我凭什么滚?刚才你们朗诵的那个也叫诗?”   “咋不叫诗?”   “那叫什么*诗?!那个叫什么北什么城的,都写啥诗了?!你们别在这扯淡了!”   “你说话干净点儿!”   “你们写的那叫什么玩意儿!瞎扯!……哎呀,谁打我,我操!”   有人动手打黄中华了,黄中华反手就还了一巴掌。   黄中华还的这一巴掌的效果跟当年他爷爷的那句“混球子”的效果是一样一样的。据说那天在场的男青年基本全上了,起码有三四十个人,每个人至少踹了一脚,把黄中华从凉亭一直打到了红旗公园门口。黄中华虽然被打得连滚带爬,但口头还是很硬,边挨打边说:“还是李白牛X,你们别扯淡了。”   我市第一个被三四十人围殴的可能就是黄中华了。黄中华被打到公园门口以后在雪地上躺了大概5分钟,被那手拿一份《今天》的系着俩辫子的姑娘扶了起来。   “你不会死吧!”   “不会!”满脸是血的黄中华依然想微笑,但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   黄中华颤巍巍地自己走了,还回头看了一眼那写朦胧诗的姑娘。   四个小时后,左胳膊已经打好了石膏的黄中华站在了医院门口。看着那白茫茫的大地和阴森森的天空,黄中华两行热泪流下。   他流泪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被打了。因为他虽然被打了,但是只要回去纠结起西郊的同乡们,一定可以把这些朦胧诗人归拢。   他流泪的真正原因是:他没有找到艺术上的共鸣,没有找到诗歌方面的知音。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胳膊断了也没人听……   书本网 www.bookben.com 4.猛农过江(1) 西郊在解放前是出土匪的地方,这地方的人向来无法无天。市里的男孩在80年代都玩玻璃球、打弹弓,而这里的男孩玩儿的最多的却是撞拐、打土坷垃仗甚至打石头仗。连打架都成游戏了,可以想象他们的民风有多剽悍。   黄中华是西郊同龄人中最斯文的一个,他小时候就很少参与这些野蛮孩子的游戏,但是他毕竟生活在那个环境中,有太多不像他那么斯文的朋友,比如他家隔壁和他从小玩儿到大的老五就天生是个混不吝。老五这人一共有俩特点,第一,犟驴。第二,记仇。关于老五的事迹可以写上几万字,二狗只能挑一件事儿来说。   据说老五18岁那年,曾经伙同黄中华等玩伴在路上劫过一个和他同龄的少年,他们三四个人把那小子打得满地爬,等那小子缓过神来仔细看了看,发现他认识老五,而且还和老五在多年以前做过同桌。   “老五,你打我干啥?!”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你凭啥打我,咱们以前不是同学吗?”这小子捂着脸,挺无辜地坐在地上看老五。   “你就不记得你以前打过我?”   “我……啥时候打过你?”这小子开始仔细思索了。   “你想想!操!”   “……我想不起来!”   “小学二年级,你和魏四儿在水房里打我,抓我头发往水池子上磕!你忘了?!”老五义愤填膺。   “啥……”   跌坐在地的这小子彻底懵了,觉得天旋地转。被老五、黄中华等人打了这么久都没懵,但是彻底被老五这几句话给说懵了。望着老五等人远去的背影,这小子差点没流出感动的泪水:老五这小子,真TMD执著,这复仇的精神,真TMD让人感动。   那空气中弥漫的似乎并不是复仇的烈焰燃烧着的气息,却像是执著二字给人带来的沁人心脾的感动。   话说回来,黄中华住院当晚老五就去了,说:“这仇咱肯定报,甭等你伤好了,我明天就带人去抓那些人去!”   “我其实开始的时候没处于下风,我就是怕伤到人群中的几个姑娘,所以没下狠手……”   “行了,我知道了,我回家那边儿喊人去!”虽然黄中华总装逼,但是老五跟他关系着实不错。   且说老五这次喊人,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未来在我市叱诧江湖二十余年的李老棍子。李老棍子本人有个很动听的名字:李灿然。据说当时他只是在西郊算个狠角儿,市区的人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当时以擅长玩刀而闻名,号称西郊第一刀客。别的混子都把刀揣在兜里或者别在后腰的皮带上,可这李灿然总是把一把自制的钢刀绑在小腿上,还真不嫌麻烦。后来有人说,这李灿然其实有点儿少数民族血统,他们这个民族就爱这样,管这玩意儿叫“腿叉子”,这“腿叉子”虽然看起来拔出来费事,但是如果真的练娴熟了,远远要比别在腰上方便。而且,在现代文明社会,还有多少人用“腿叉子”?这李灿然一用这东西就让对手感觉他是来自尚未开化的原始野蛮部落的吮血野人,气势自然立马就弱了三分。   这李灿然高度近视,在那个似乎只有高级知识分子才有资格戴眼镜的年代他就戴了一个大的褐色框的眼镜,这眼镜和他那来自千百年前的腿叉子似乎有点不协调。李灿然平时留着头发帘能垂到眼镜里的一头长发,再配上他那刀条儿的长脸,总让人感觉有点儿诡异。   据说此人最大的爱好就是磨刀,天天磨,而且磨刀不用磨刀石,走到哪儿找到块能磨刀的地方就磨。在70年代中期他曾经被推荐读了一个工农兵大学,但是读了俩月就被学校勒令退学了,原因就是他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总是掏出他那腿叉子玩儿,吓得整个宿舍的人都不敢睡觉。 4.猛农过江(2) 李灿然要比老五大几岁,平时经常在一起玩儿,老五去找他的时候他坐在自己家的大火炕上擦眼镜而不是磨刀,但他听老五说完这事儿后摸出了腿叉子,说:“市区的人是不是欺负咱们西郊没人啊?走!明天就去平了他们!”   这句漫不经心的话说完以后,我市80年代江湖的真正意义上第一场大战开始了,有好事之人曾给这一战起了个名字:“猛农过江。”   为啥是猛农过江呢?因为西郊的人在市区的人眼中,就是农民。李灿然这个猛农一过江,市区的江湖顿时天下大乱。曾有人评价说:在李老棍子过江之前,市区里大大小小的团伙起码三四十个,有名有姓的江湖大哥级人物不少于十个,但是李老棍子过江之后半年,全市的混子或许只记得“李老棍子”这一个人名字。在1983年严打之前,全市敢跟李老棍子横眼睛的,或许就剩下了一个刘海柱。其实,说这话的人看来并不了解我市80年代初的江湖,也不了解李老棍子的坎坷成名之路。据二狗所知,李灿然的第一战并不成功,而且,败得很惨。因为他低估了对手,那个写朦胧诗的冯诗人。下文中,二狗把那个写朦胧诗的冯诗人称为冯朦胧。   事实上,我市的市民的确都把他叫做冯朦胧。   提醒一句:大家千万不要因为二狗前面那句“我市的市民的确都把他叫冯朦胧”而认为此人是个非常有名的江湖大哥。冯朦胧的确是有名,但他的确不是因为打架而有名。的确有很多人认识冯朦胧,但是大家也绝对不是因为见到此人在街头比较拉风所以认识他。而且,还有很多人仰慕冯朦胧,但也绝对不是因为冯朦胧的朦胧诗写得太好所以仰慕他。   可能有人会问:那他究竟是怎么成的名?二狗的回答是:他是在电视上成的名。   肯定还有人会问,难道冯朦胧后来成了你们市电视台的播音员?二狗的回答是,没有,他只上过一次电视。   读者们现在肯定都急眼了,不可能,上一次电视怎么可能成名?二狗的回答是肯定的,能!   现在二狗慢慢道来冯朦胧的成名经历。在80年代初,冯朦胧的确是个白衣胜雪的朦胧派诗人,也是众多少女心中的偶像。虽然写朦胧诗在当年比较时髦,但毕竟还是个比较小众的群体,不足以让全市人民群众都了解他,而且,他1983年严打时就因为“流氓罪”入狱了,直到1994年才放出来。他成名就成在他出狱后的一个月,厉害不?出狱一个月就成名了!   且说当时我市举办了第一届全市诗歌大赛,市电视台全程录播,由于1994年前后卡拉OK这东西刚刚风行,又是我市第一次举办这样的比赛,所以几乎吸引了全市男女老少,这比赛说是诗歌大赛,但其实就是卡拉OK大赛,1994年那时候还谁读诗啊?!在这届比赛的整整半个月的跨度里,我市的市民基本是每天等新闻联播结束后立马就坐在电视机前看比赛,边看边说“哎呀,这是我们厂子老李的二儿子”什么什么的。这比赛没什么门槛,交50块钱就能上。据二狗分析,全市起码有90%的人看过这届大赛,而且,到了今天,大家早就忘了冠军是谁,就记得了一个冯朦胧。就好像是唐朝时一次科举考试过后大家都忘了那届的状元是谁,但却记得了一个吟出了“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张继一样。   冯朦胧和张继有俩共同点:1、比冠军(状元)出名得多。2、都是诗人。像二狗这样写小说的显然不行,还是诗人厉害。虽然二狗上了凤凰卫视还有其他的一些电视台,但是到现在还没出名,急死了都,现在冷静地分析一下,可能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没写诗,最近二狗也开始尝试着写诗了,不知道能不能出名。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4.猛农过江(3) 先不提二狗是否能出名这事儿,先说说冯朦胧的成名过程。且说那一届卡拉OK大赛正值港台新一代四大天王等巨星级人物登陆大陆之际,引爆了新一轮的流行歌曲热潮,老百姓们爱听也爱唱,整届大赛的参赛歌曲全是《来生缘》《潇洒走一回》《水手》这样的流行歌曲,而且参加者也多是18岁至25岁的年轻人。当然了,这一切,都是在冯朦胧出场以前。冯朦胧出场之后,立马用他那特有的铿锵有力的诗歌击垮了所有参赛者的靡靡之音。   二狗依稀记得,冯朦胧出场之日,整个大赛已经接近尾声了,市民们已经多少出现了点审美疲劳,对舞台上那些青春靓丽的姑娘和帅气的小伙儿都有了点儿抵触情绪。所以,有着无比幽怨的眼神并且留着稀疏的胡渣子的冯朦胧一登场,立马吸引了所有电视机前观众的注意。哄孩子的放下了怀中的孩子,吃饭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洗衣服的放下了手中的衣服,连写家庭作业的小朋友也停下了手中的笔。   普通歌手上来就唱,可是那天穿着一身黑色毛料中山装的冯朦胧上来就鞠了个90度的躬,而且,这一躬,足足鞠了5秒,把观众都看愣了:这哥们儿这是要干啥?谢罪?   “朦胧诗朗诵:《那天我,一直哭》。”可能是在监狱里待糊涂了,冯朦胧说这几个字时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停顿,语句也没有任何节奏感。   说完这句,冯朦胧抬头看了镜头又停顿了3秒钟,喉结用力地一骨碌,咽下了一口口水。观众更迷糊了:这哥们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别人都是上去就唱,他怎么什么动作都比别人慢上三拍?!   当大家已经开始怀疑台上这人是不是真要朗诵时,冯朦胧终于开口了:“谨以此诗献给我最爱的诗人,顾城。顾城,听说你走了,我泪滂沱,那天我,一直哭……”   观众们明白了,这哥们儿要开始了,他这诗是献给另一个诗人的。   正当观众们已经基本适应了冯朦胧这慢三拍的节奏时,冯朦胧忽然大声地朗诵了起来,开始暴风骤雨了!真是防不胜防啊!   “金黄的谷子洒进了我的眼睛,所以我,开始哭,金黄色的泪水洒在了妈妈那干裂的手上。   “灰色的报纸映入了我的眼帘,所以我,继续哭,灰黑色的泪水滴在了这片沧桑的土地里。   “洁白的雪花飘过了我的视线,所以我,还在哭,洁白的泪水和雪花一起撒在古老的风中。”   这朗诵没有任何停顿,连断句都没有,像是rap但又没有任何节奏。诗的美感、朗诵的美感全没有,就像是打字机一样“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答……”   电视机前的观众全都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不明白他这唱的是哪出戏。二狗当时也彻底被他弄迷糊了:这也叫诗?即使叫诗!那你这叫朗诵吗?   这冯朦胧根本不给观众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时间,马上又来了第二段:   “那天我,一直哭。我爱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我爱他们的五千年的善良,我爱他们永恒的憧憬和希望。   “所以我,一直哭。因为我看到了黑暗中的光芒。我喜极成泣想为他们歌唱。那天我,一直哭,一直哭。”   据说,当他连珠炮似的读到“一直哭,一直哭”的时候,已经有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关了电视了。   可他这诗极长,足足几千字。流行歌曲通常三四分钟,可他这一朗诵就是十几分钟。   当他朗诵到第2分钟的时候,全市50%的观众就都换了台,濒临崩溃了,不换不行了。 4.猛农过江(4) 当他朗诵到第5分钟的时候,全市95%的观众都换了台,能扛到5分钟的各个都是起码能把同一天新闻联播听10次还不腻的高手。   当他朗诵到第8分钟的时候,全市110%的观众都换了台。为什么是110%呢?因为有10%的观众以为他总该朗诵完了就把台换了回去,哪知一换看到的还是他,都赶紧再换一次台。   据统计全市口味儿比较重能够把这诗从头到尾听下来的不超过10个,二狗是其中之一。虽然二狗口味儿比较重坚持着听了下来,但是二狗身边没有一个人能把这诗听得超过3分钟的。   第二天,冯朦胧就成名了,成为了巷议的焦点。走在大街上,大人小孩都认识他,他真的成名了。   那天侥幸没看电视的市民最终也难逃一劫。因为1994年前后我市流行电视点歌,谁过生日了谁结婚了谁做寿了都流行在市电视台上点个歌祝福一下,然后不知道哪个无聊的人想故意恶心自己的朋友,在朋友结婚之际他给电视台打电话说:“能不能把上次诗歌大赛上冯朦胧朗诵诗歌那骨碌截下来,我太喜欢他那诗了,我想点那首诗。”结果电视台的人还颇具娱乐精神的真的给他点了。然后……连续三天,每天都有人点冯朦胧的那首诗。这哪儿是恶心一个人两个人啊?一下子起码恶心好几十万人!三天之后,电视台就收到了无数投诉,迫于激愤的民众压力,电视台再也没放过他的诗朗诵。估计要是有人再敢放冯朦胧的诗朗诵,电视台该被砸了。   这次一夜成名对于冯朦胧来说也是好于预期,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当他发现自己已经成为明星诗人的时候,多少有点自得。后来他发现大家都是在嘲笑他的时候,他也颇具娱乐精神不以为意:“想继续听我的诗,来红旗公园吧,我有时候在。”   可见,这冯朦胧对待诗歌的态度还是很坚持的,真是十几年如一日,一直没有放弃诗人的理想。虽然到了1994年的时候人们早已经忘了朦胧诗为何物,但是冯朦胧却始终坚持着,前几年,还可以看到他在红旗公园的地上用清水毛笔写诗,当然也许他已经是在练书法了吧。但不管怎么说,他这样的精神值得学习。   据黄中华说,那天他挨打时那个手持《今天》刊物的小姑娘,后来也是经常来红旗公园。她在其后的二十几年的时间里,成了大姑娘、小媳妇、小娘们儿、老娘们儿,她在红旗公园里干的事儿也根据时间的推移变成了练香功、开传销会、唱卡拉OK,反正,什么流行她干什么,就是没见过她再来这开诗会。   每当黄中华说起这些的时候,总是长吁短叹地感慨人性。   当然了,现在写的是1982年,冯朦胧正是一个白衣胜雪羽扇纶巾的朦胧派青年诗人。在那个年代,哪个知识分子要是没读过几句朦胧诗,还真不好意思自称知识分子。冯朦胧家庭出身也相当不错,他的爸爸就是高级知识分子,在80年代初就是高级工程师。   可能有人会问:就这么一个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写朦胧诗的,怎么可能是“不是猛农不过江”的李灿然的对手?   别急,听二狗说完。这老冯家一共有俩儿子,一文一武,写诗的这个是二儿子,他家还有个大儿子,这大儿子在当年有个响当当的绰号:“东霸天”。   “东霸天”这个名字是个什么概念?我市在地理上可以分为东西两大块,东边儿是工厂和居民最集中的地方,全市有至少60%的人口在这一片儿,刘海柱、大虎等后来如雷贯耳的知名混子都住在东边儿,可他就是敢号称东霸天,霸道不?冯朦胧是靠上电视出名的,他这哥哥可纯粹是在街头成名的,一架又一架磕出来的名气。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4.猛农过江(5) 在1982年初,东霸天这个名字可比刘海柱、李灿然都响亮得太多了。当时能和东霸天齐名的在全市也仅有西边儿土匪大院的卢松和在市中心的张浩然两人而已。像是陈卫东、大虎这样在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混子,实力都跟东霸天有差距。   东霸天和冯朦胧虽然一文一武性格迥异,但这哥儿俩长得挺像,都是剑眉星目高鼻梁的帅哥,而且他俩长得还和东北人不太像,因为他们父母都是从南方来到东北搞工业建设的。据说这东霸天小时候也跟冯朦胧差不多,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但是后来在“*”中他俩的父母由于是知识分子都遭到了*,这哥儿俩连个亲戚都没有,无依无靠吃了上顿没下顿,成天被人欺负,作为哥哥的东霸天为了保护自己和弟弟,只能让自己蛮横起来,他这一蛮横可不要紧,几年之后,我市东边几个大厂的混子全部唯其马首是瞻。   江湖人都说:大家怕东霸天,是因为东霸天这人太残忍,变态的残忍,总干一些让人听起来就毛骨悚然的事儿。他这残忍极不寻常,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可能是来自于他不幸的少年经历和他父母曾受到过的不公正待遇,也有可能是天性使然。   但和东霸天同一年代的老炮儿讲:东霸天这人不但有变态的残忍,还有极其变态的爱心。据说东霸天从70年代末就养了个宠物,那个年代好像中国还没有人养宠物。大家猜猜他这宠物养的是啥?!   说出来吓死你!   鸡!他养了只大公鸡当宠物!!听过没?!   据说这只鸡是在他有一次回家时在马路边儿上捡的,那时候这鸡刚出生没多久,都快冻死了,他把这鸡抱了回去,悉心抚养,最后这濒死的鸡居然被他救活了,而且就养在自己家的楼房里。他自己吃啥那只鸡就吃啥,到最后,这只鸡居然吃肉!再到最后,除了肉啥都不吃!   二狗听到这话时断然不信,因为这颠覆了二狗多年以来对鸡的认识:“鸡怎么可能吃肉?!”   “真的吃肉,以前我去东霸天他们家,亲眼看见他喂肉给鸡吃。听说他们家的肉票,有一半都喂了这只鸡,东霸天自己都舍不得吃!”老炮儿说得振振有词,二狗不得不信。   这真是个奇怪的家庭:两个来自南方的知识分子,在东北生下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全市最有名的混子,小儿子是全市最有名的朦胧诗人,说他们不争气吧?好像他们比谁都争气。说他们争气吧?他们又好像争气得不是地方。然后,这家还养了个唯一的宠物:鸡。二狗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谁家把鸡当成宠物。   李灿然并不清楚自己的对手冯朦胧究竟是谁更不知道这冯朦胧有多么离奇的背景,就这么贸贸然地猛农过江了。   一场由一个叫黄中华的小人物引起的改变我市江湖格局的大战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展开了。    5.啥叫代价(1) 在黄中华被打的第二天早上,四个戴着蓝色棉帽子、穿着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蓝色棉大衣的西郊青年吹着口哨唱着歌儿在被白雪盖了厚厚一层的冰封的江面上呼啸着过江了。江的西边儿,是被狂风吹得躯干已经扭曲了的树和冒着袅袅炊烟的乡村土屋。江的东边儿,是一栋栋毫无特色的砖结构住宅楼和一座座冒着浓浓黑烟高达几十米的大烟囱。   虽然只有一江之隔,但却是两个世界。李灿然等人自幼对生长在几十米高的大烟囱下的孩子仇视,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家辛辛苦苦种的粮食都被江那边儿的不劳而获的孩子吃了,而且,江那边儿的孩子还吃过他们很多从没吃过的东西。江那边儿的孩子鄙视李灿然他们,因为李灿然他们都太土,类似于“从土屋子里走出来的人就是土的”这样的话可以经常从江那边儿的孩子口中听到。   那时吃国库粮的瞧不起吃农村粮的,挺正常。   李灿然虽然号称西郊第一刀客,但他绝不是一个爱主动惹是生非的人。在他成名前他是这样,在他成名后他还是这样。从没听说过李老棍子主动去招惹谁了。他这次为自己根本都不认识的黄中华出头的原因可能只有一个:他早就想收拾收拾市区里那帮膏粱子弟了。黄中华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因为他听到老五说完黄中华的事儿以后,说的不是“一定帮你朋友把事情摆平”,而是:“市区的人是不是欺负我们西郊没人啊?!”   虽然江东边儿的烟囱明显比江西边儿高了几十倍,但李灿然却从没因此而仰视过东边儿的任何人。他的先民都是手持腿叉子面对豺狼虎豹毫无惧色的人,甚至可能他的爷爷就曾经在东北的原始森林里与猛兽搏斗过,这沸腾的纯爷们儿的血液,到李灿然这一辈,还真没冷却多少。   兵在精而不在多,这次过江的只有四个人:李老棍子、土豆、老五、房二。这四个人,个个都是西郊一等一的好汉。而且这四个人还有个共同的特点:长得碜。这四个人里面,长得最像个人的就是李灿然了,尽管他那长条脸、薄嘴唇、削尖的鼻子组合在一起的确是不怎么好看,但他长得显然比另外三个都强得多。   土豆这个外号不是白来的,他的身材像土豆,脑袋还像土豆,连鼻子都像土豆。还有,他那肤色都像土豆皮。这小子和东霸天一样是以残忍而闻名,平时话不多,但一动起手来却很是凶猛。   老五在前文中已有过介绍,此人五短身材又粗又壮,一看就是个好庄稼汉的材料。他这人还有一大特点就是埋汰,超乎寻常的埋汰。过江这四个人都穿着蓝色棉大衣,但是即使不告诉大家老五长什么样儿大家也都能一眼认出他: 在四个人中找蓝色棉大衣的袖口已经穿成了黑色的那个,肯定就是他,没跑儿。用二狗奶奶的话说就是:老五这人跟刚从火炕洞子里钻出来的似的。   土豆和老五长得是碜点、埋汰点儿,但是起码还像个人,可这房二就不太像个人了,眼睛倒是不小但是向外鼓出来,眉毛好像是一共没长几根。塌鼻梁、雷公嘴,嘴里的牙势如犬牙交错,脖子上还有一块大大的胎记。心理承受能力差点儿的人应该都不敢看房二。   这过江的“西郊四丑”中最帅的李灿然在江面上曾经说过一句貌似很经典的话:“我不管那姓冯的是谁,我就想让他知道我姓李。”   “对,李老哥你也像东霸天、卢松、张浩然他们似的,在市区里立棍!到时候我们哥儿几个也跟着沾点儿光。”书本网 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5.啥叫代价(2) “呵呵,东霸天他们?我可不像他们一样。”   “咋了?你担心你在市区里立不出去?”   “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东霸天、卢松他们现在在市区的确混得不错,但那是有原因的。”   “啥原因?”   “因为我没进市区。”   “……”老五等三人面面相觑,没一个人敢答话儿。   李灿然身上就有那种男人该有的舍我其谁的霸气和雄心,这是成功男人必备的要素。   “西郊四丑”过了江后,找到的第一个人是傻六儿,傻六儿也是西郊的,以前在西郊也是一根“棍”,名气虽然没李老棍子大,但是混得也相当不错。虽然他的外号叫傻六儿,但是他可真不傻。不但不傻,还是个人精子。他是西郊混子中最早来市区的,他的“工作”是在火车站前摆残棋摊,堪称是我市最早一批江湖骗子。在1981-1982年,国家政策相对比较宽松,趁着这宽松劲儿,我市这些混子开始“百花齐放”了,开始撒欢了。当时的混子混得再大也没法去垄断房地产、矿山、物流之类的产业,所以摆个残棋摊算得上大买卖了。为啥说是大买卖呢?因为这一个残棋摊起码得五六个人,这五六个人的分工还各有不同,有摆棋的,有当棋托儿故意赢棋调人上钩的,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扒手。当时普通人家没网络,更没电视,通常都没什么热闹看,有人摆了残棋摊一定会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很多人。尤其是在火车站前这样流动人口比较多的地方更是如此,那些无聊等火车的人,见到残棋摊即使不参战也要围边儿上看热闹,这就给了扒手可乘之机。通常一盘棋看完,兜里已经被人摸了个一干二净。   在那个人人收入都差不多的年代,傻六儿他们几个是全市最有钱的混子。由于是在火车站前摆残棋摊,傻六儿他们手中的全国粮票可能比很多人一辈子见到过的还多,要知道,那时候,全国粮票可比人民币金贵多了。   而且这傻六儿虽然没念过几天书,但是却一身书卷气,眉清目秀,长得特像大学生。平时再戴个平光眼镜,把棋摊往地上一铺,还真有那么几分棋王的意思。而且,傻六儿是见钱就赚,一盘残棋往地上一摆,上不封顶,每盘棋由应战者定价格。5毛钱起价,迎战者就算是说30块钱,他也敢接,就算是5毛钱,他也不嫌少。反正残棋这东西都是糊弄人的把戏,凭着那些路过看热闹忍不住加入战局的人的三脚猫的路数,能破得了这些残局的肯定是少之又少。即使有人真破了残棋傻六儿也不怕:回头再让兄弟把输的钱再偷回来呗!   由于傻六儿已经围着火车站一圈摆了大半年的残局,什么人都见过,所以他在市区里混得挺熟。让他打听一个人,再合适不过了。再者说那些天天气太冷,傻六儿根本都没出棋摊,就在市区的亲戚里家闲住着。   据说傻六儿之所以从西郊来到市区混是因为他总觉得有李灿然压着他,他混不起来。树挪死、人挪活,干脆来市区吧。所以,他和李灿然只能算是认识,绝对算不上朋友。但是李灿然找上门来让他帮忙,他也没法拒绝,帮忙就帮忙呗!再说,这傻六儿还是房二的表哥(要么就是表弟)。   要知道当时冯朦胧还没上电视,还没在大赛上朗诵诗歌,还没什么知名度,要从茫茫人海中找出他还是有点儿困难的。可这傻六儿还真不白给,只用一中午就把这冯朦胧调查出来了:在市东边儿那个最大的厂子上班儿,管宣传的,想收拾他的话,下班儿以后在他们厂门口堵着他就行了。 5.啥叫代价(3) 末了,傻六儿还跟李灿然说了一句:“咱们都从小玩儿到大的,这事儿我必须得跟你说,这姓冯的,他哥是东霸天,亲哥,亲的。”话说完,傻六儿还挤了挤眼,多少有点嘲讽李灿然的意思。   李灿然当然看得出傻六儿意思,略微停顿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六儿,你知道我的外号吗?”   “你有啥外号?”傻六儿一头雾水,认识李灿然二十多年,还真不知道他有啥绰号。   “西霸天。”   李老棍子从牙缝儿里崩出这三个字以后,带着老五等三人头都没回就走了,留下了呆若木鸡的傻六儿。   “西霸天”这个绰号,是李老棍子在1982年1月2日下午给自己起的。尽管李老棍子文化水平在西郊混子里算是高的,但是他好像也不了解中国自古以来东比西要高贵。他给自己起这个外号,本意就是要和东霸天一分高下。   “李老哥,你啥时候叫西霸天了?谁给你起的?”老五这人就爱较真儿。   “今天,我自己起的。”   “这名字不好听,像是电影里的南霸天,不像好人。”   “……呵呵,你觉得你是好人?”   “不是啊,咳,我就是觉得你这名字不好听。”   “那东霸天好听吗?”   “好听啊!”   “不像南霸天?”   “像!哎呀,不像。”   “别扯淡了,抓人去!”李灿然懒得搭理老五了。   老五顿时不敢说话了。江湖中人都说,李灿然这人身上长着“人毛”,平时不发火都会让身边的人觉得吓人,要是多少动了点儿脾气,身边儿的人都得吓得大气不敢出。不仅仅对手怕他,就连他手下的这些小弟,也个个都怕他怕得不行。二狗也在生活中,工作中也的确见过几个这样长着“人毛”的人,这些人通常不怒自威,年纪轻轻就管着一大群人,结果这一群人个个都服服帖帖,连顶头上司都要让他三分。   李灿然就是这么一个人。   雪虽然停了,但是路上的积雪还挺厚。狂风卷起残雪,那雪粒子砸到脸上生疼。李灿然他们这帮在西郊穷苦人家长大的人根本就不怕这个,穿着双黄胶鞋从火车站前步行五公里,一路走到了最东边儿的大厂。这一天从早到下午,李灿然等人足足穷蹓跶了十几公里,打这架可真不容易。   傻六儿说的是要李灿然等人在冯朦胧家附近截他,因为傻六儿做梦也想不到李灿然他们敢在下班时间在冯朦胧厂子门口截他。可是李灿然等人居然真的直奔了冯朦胧的厂子。没办法,李灿然等人根本就不认识冯朦胧,他们得去厂子打听。   “西郊四丑”到了厂子门口时,这厂子还没下班。李灿然跟厂子门卫打了个招呼:“我是冯朦胧的好朋友,一会儿下班冯朦胧出来的时候,你帮我留一下,我给他带了点儿东西。”   李灿然这次过江就是想成名,就是想给市区的人点儿颜色看看。这个上千人的大厂,可能在几十年的历史上也没人敢在这里截人,可李灿然,居然就这么干了。要知道,这样的大厂不但男性工人多,而且还有治安科!这治安科里是有配枪警察的!   离下班儿看样子还有十几分钟,天已经快暗下来了。李灿然等人就在厂子门口闲逛。逛着逛着看到了马路对面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儿自己一个人在树上勒一只大黄狗,这小伙儿虽然头发梳得油光铮亮,但是却鼻青脸肿,看样子是刚打完架。而且,他显然不会杀狗,把狗刚刚勒了一小会儿就放下,这大黄狗下了地蹬了蹬腿就又站起来了。这小伙儿累得满头是汗,可这大黄狗还真没死的意思。 5.啥叫代价(4) 李灿然走过去的时候,这小伙儿正在看着这大黄狗叹气,眼神挺无助,这大黄狗也在挺无辜地看着这小伙儿,虽然狗不会说话也没叹气,但是李灿然也读出那大黄狗眼神中流露出来的话了:“你不就是想整死我吗?你这么折磨我干啥玩意儿,你*勒我一下午了,我好几次都快断气的时候你就把我放下了,你到底是啥*意思?你TMD*愣得整死我!”   它憋屈啊,真憋屈,哭的心都有了。   有宋朝大诗人的诗为证:问狗狗不语,是要死?是要活?现狗命一条,勒死半只,还剩半只。   勒狗这人正是刘海柱,这大黄狗正是他昨天在段家屯抢来的战利品。他昨天半夜才骑自行车回到市里,一直睡到了中午,本来邀请了一群朋友晚上来家里吃狗肉,可是整整一下午自己也没能整死这只狗。狗没整死,人快愁死了。   当然了,还有比他愁的,谁呀?狗么。   “兄弟,没你这样杀狗的。”李灿然看不下去了,替刘海柱着急,也替这大黄狗着急。   “那你说咋杀啊!”刘海柱终于遇到个明白人了,赶紧请教。   李灿然不认识刘海柱,刘海柱也不认识李灿然。在1982年初,无论是李灿然还是刘海柱,还都仅仅是在一个小区域内小有名气的混子,论知名度和实力,远不及东霸天、卢松、张浩然等人。但谁也想不到,就在半年之后,李灿然和刘海柱两人成了全市最大的两个一等一的江湖大哥,东霸天等人,要么被他们踩在脚下,要么被他们降服。   谁也想不到,这未来在我市影响了十几年的一正一邪两个江湖大哥,首次相遇就是在这个雪日黄昏的马路牙子边上,中间还隔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大黄狗。这俩人讨论的不是江湖大事,而是如何快点儿把这只狗整死。   “这样勒倒是没毛病,但是我看这狗起码得勒45分钟才能勒死,你勒的时间太短,狗这玩意儿命大着呢!”   “咳,我也勒了半天了,可是这狗体格太好。”刘海柱讪笑,毕竟作为一个混子头子,弄不死一只狗有点儿丢人。   “你现在再把它挂树上,我估计勒半个小时,这狗也就差不多死了。”   “还要半个小时?”   “是啊!”   “算了吧,我看这狗就不该死,我不杀它了,正好我家缺一只看门狗,我把这狗带回去养着吧!”刘海柱显然对自己的屠狗手段丧失了信心。   “不杀也好,不杀也好,对了,你是这个厂子的吗?”   “我是……嗯,我现在不是了。”   刘海柱以前的确是这个厂子的,但是他已经被这厂子除名了,在自己习惯性的回答了一句“是”以后,马上又改口说不是。   “哦,那你以前是这个厂的吧!”   “嗯!”   这俩人见的第一面儿,聊得还挺投机。他们可能也没想到,在未来十几年中,他们之间会有那么多恩怨。   “那你认识冯朦胧吗?写诗的那个。”   “……认识。”刘海柱冷笑了两声。   “怎么了?”   “……没事儿,你来找他?”   刘海柱当然认识冯朦胧,不过俩人从来没说过话,因为刘海柱被除名的时候,冯朦胧还没进厂。以前刘海柱一直喜欢厂里的一个上海知青姑娘,这姑娘叫周萌,这周萌也有点儿喜欢刘海柱,俩人虽然没牵过手也没一起看过电影,但是是那种心照不宣的暧昧,俩人在这方面都有点儿矜持。但是自从这冯朦胧进厂以后,开始了对周萌的疯狂追求,天天给周萌写朦胧诗。令刘海柱气愤的是,周萌好像并不反感这冯朦胧,经常可以见到冯朦胧和周萌一起下班儿回家。刘海柱的朋友都跃跃欲试想揍冯朦胧一顿,但刘海柱总是拦着不让。刘海柱拦着的原因并不是怕冯朦胧的哥哥东霸天,而是觉得搞对象这样的事儿不应该用武力解决。纯爷们儿得用自己的魅力去征服姑娘,而不是要靠欺负情敌的方式来解决。冯朦胧的“撬行”行为虽然有点令人不齿,但是毕竟刘海柱和周萌并没明确关系,似乎从道理上看也没有特别大的不妥。所以,刘海柱一直忍着。 5.啥叫代价(5) “是啊,找他!”李灿然的嘴角抽了抽,这是李灿然动怒时的习惯表情,只要即将动手打架了,李灿然的嘴角必然抽动。   “你们是要找他打架吧?呵呵。”   刘海柱也算是个老江湖,看着老五等人那表情、神态,已经猜了个*不离十。   李灿然显然被刘海柱问了一愣,他没想到刘海柱看出来了。   “对!”李灿然这人挺爽快。   “在这打架?!”刘海柱也有点差异。   “对!”   “……”刘海柱伸出了大拇指。   “哈哈,咋的?”   “别的不说了,当心点儿,也当心他哥。”   说完,刘海柱拽了拽手中的绳子。   这时,工厂下班了,哗啦啦响的自行车队开始陆续从工厂的自行车棚向工厂的大门进发了。李灿然对着刘海柱简单挥了挥手道别,直奔马路对面的工厂去了。   说来也凑巧,诗人冯朦胧是第一个骑自行车从厂门口出来的,而此时,李灿然由于躲避一辆解放大卡,还没能过马路。   这时,那热心又欠嘴的门卫从传达室跑了出来喊了一嗓子:“小冯,你朋友找你!给你送东西!”   “哪儿呢?!”冯朦胧停下了车子,单腿支在了地上,头转向了传达室。   据说冯朦胧还没等把头转过来,一块板砖就端端正正地拍在了他的面门上。拍砖的人是房二,这一砖特别狠,冯朦胧居然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连人带车拍倒在地。厂子门口地上的积雪被车轧人踩成了光滑的冰面儿,冯朦胧人摔在地上滑出了好几米。   现场目击这一战的刘海柱二十几年来还没忘房二的那一板砖,至今提起仍然赞叹不已:“要说抡板砖的本事还得说人家房二,就是以前李老棍子手下长的最不像人那个。那天他是从马路的这边开始高速助跑,十几米的助跑后在靠近冯朦胧约一米多的时候整个身子跃起,同时抡圆了手中的板砖,连人带砖从冯朦胧的正面门扣了下去,跟他妈的乔丹灌篮似的,准,狠,那是真狠,那气势,我当时就知道,这冯朦胧的鼻梁非断不可,眼眶子非裂不可,门牙肯定得掉几个……也就是冯朦胧小时候挨打多,换了别人,那一下弄不好直接就拍死了。我活了五十多年,就见到房二这样一个蔫了吧唧不说话,一出手就如此凶悍的。”   没打过架的东北男人基本没有,没抡过板砖的东北男人也不多见,但是谁能抡出房二那样一板砖来?能让青年时期成天在街头混战的刘海柱几十年都记忆犹新的一板砖,那会是多么强悍的一板砖。   雷霆万钧啊!   地太滑,房二这一板砖抡完自己也没站稳,也滑倒在地。   “吱”“吱”“滋噶”……这是向厂门外涌出的下班工人自行车刹闸的声音。   “操!小冯挨打了!”   “你们住手!”   “……”   前面的几个工人都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是冯朦胧,也都看见了另外三个不知道哪来的穿着蓝色棉大衣戴着蓝色棉帽子的野小子冲到了倒在地上的冯朦胧跟前,开始朝冯朦胧连踢带跺。   “上啊!是小冯!”   “整死他们!”   历史上还没有人敢在这厂子门口惹事儿呢,这帮血气方刚的工人看到同事挨打,纷纷撂倒了胯下的自行车,向李灿然等人冲了过来。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时间,众人一涌而上。   围着倒地的冯朦胧踢的李灿然等人的形势急转直下,被二三十个工人围在了中间。五大三粗的工人三扯两拽,李灿然和老五也都滚到了地上。   据说老五的确也是个打架的人才,被人扯倒以后虽然自己被暴风骤雨般的拳脚痛击,但是他一直死死地抓住冯朦胧一个人打。 转瞬间,老五、李灿然等人都看不见了,蓝色的棉帽子不见了,蓝色的棉大衣也不见了,淹没在了人群里……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5.啥叫代价(6) 围着他们打的工人又围上了一层,再围上了一层……   在马路对面看热闹的刘海柱一声叹息:这哥儿几个,今天是得留在这了。   正在此时,忽然几声惨呼传来,刚才拼命向中间围的人群骤然向四边散开。   又是几声惨呼传来,工人开始掉头就跑,多数向工厂院子里跑去。   消失了几十秒的四个蓝色棉大衣又出现在了刘海柱的视野之中,借着昏暗的路灯的光,刘海柱看到了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利器的李灿然又连捅了三个人。   在倒地被围殴的时候,李灿然摸出了腿叉子。   出刀是真快,捅了三个,连两秒都没用上。真不愧是西郊第一刀客。   赤手空拳的工人们哪能敌得住这样的快刀?全都往厂院里跑,有的显然是受了伤,跑的时候捂着肚子。   刚爬起来的土豆抡起冯朦胧的车子朝四散跑开的人群扔了过去。   房二又捡起了刚才那块断砖,加速助跑,腾空,抡砖……   打便宜手时这群工人都拼命向前冲,发现对方四个人全是在玩儿命而且手持杀人凶器后全拼命往回跑。这是人类的通病,发现有便宜占时冲得最快的人发现有危险之后,跑得也最快。   院门外,就剩下了四个蓝色棉大衣和倒在地上的冯朦胧。雪地上,全是血点子。不仅仅是冯朦胧和工人们的血,老五和土豆也都满脸是血。整场斗殴,从房二拍出一板砖到结束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刘海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群野人,哪儿来的?!如此凶悍?!   李灿然踩在了冯朦胧的胸口:“别欺负我们西郊没人,别以为你们市里的多牛逼。”   冯朦胧被那一板砖拍得面目全非,看起来还是神智不清,但眼神中却全是不服:“……留个号吧!”   “西霸天,李灿然,西郊的。”   “……你要付出代价!”冯朦胧眼睛在*,但说话还是文绉绉。   “跑!公安来了!”土豆喊了一嗓子,穿着警服的保卫处的人正朝厂门口奔来。   四个蓝色棉大衣消失在了黑暗中,留下了几顶棉帽子和一地血点子。   牵着那只奄奄一息的大黄狗站在马路对面看热闹的刘海柱差点没因为这事儿惹上一身骚。   “柱子,是不是又是你找的人打冯朦胧?!刚才门卫小张看见你们站在一起说话呢。”保卫处的问刘海柱。   “扯*淡!你柱子哥我啥时候背后阴过谁?啥时候想收拾谁不是自己动手?!”   “那也咋不帮忙?”   “你也不看看挨打的是谁?!再说,我TMD现在不是你们厂子的,挨捅那几个我一个都不认识。”   据说刘海柱事后也琢磨,要是他还在这厂子上班儿而且赶上这事儿该咋办,琢磨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跑,自己肯定不能跑,但是结果呢?应该是挨捅了。   在遇见李老棍子之前,刘海柱一向自认为自己是街战的超级天才。在这天见到李老棍子之后,刘海柱的想法有些动摇了。李老棍子他们哪儿是一个人强啊?!他们是一个超强的战斗小组,这个战斗小组显然没经过任何准备和训练,但是却浑然天成,配合极度默契。   蔫了吧唧的房二绝对是这个战斗小组里的尖刀,跑了十几米跳起来抡那一板砖,摧毁对手的不仅仅是肉体,更是精神。那一砖头挟带的气势,足以让任何对手胆寒。得多大的仇啊!能让他抡那么一下子。   老五给这个团伙儿带来了不要命的精神,那么多拳脚朝他袭来,他不挡、不躲,玩儿命打冯朦胧一个,这样的人,谁不怕?   土豆能足够的审时度势,无论是第一波进攻还是第一波反击过后,他都能马上发动第二波,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根本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   当然了,最关键的,还是那个戴着能遮住半边脸的大眼镜的李灿然,在最困难的时候,他扎住了台,显然他是这几个人中的头子。再者说,他出刀太快了,捅人根本不眨眼,扎完一个马上扎下一个。   后来听说的事儿让刘海柱更加佩服李灿然:不到20秒内,捅了11个人,这11个人个个都见血,个个都得去医院包扎,但无一重伤。   这才叫刀客,伤人而不杀人。就凭李灿然那把自制的腿叉子的长度和锋利程度,想把人扎个对穿实在是太容易了,可是在形势如此危急的时候,李灿然的手还是那么又稳又狠:个个给你放血,但是我一个都不杀。   这得是什么心理素质?!   当二狗听到李老棍子当年不到半分钟捅了11个人的时候,又想起了电子游戏“名将”里那手持双刀的木乃伊使绝招的时候才能达到的效果。   “天外有天啊!”刘海柱拖着奄奄一息的大黄狗回家了。   据说,在西郊四丑胜利逃亡之后,老五问了李灿然一个问题。老五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懂就问,从来不装懂,求知欲特强。他问出的问题总是让人哭笑不得,没办法,他就是小可爱一个。他是真可爱,绝对不是装可爱、装清纯。   “李老哥,那姓冯的小子后来说句啥?我跑得急,没听见。”   “他说我们要付出代价。”   “啥?”   “他说我们要付出代价。”   “啥叫代价?”   “代价你都不懂。”   “不懂……”   老五手托着下巴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睛清澈见底。眼神中不但有对知识的渴求,还有对李灿然的崇拜。那个时代一般人家都没电视机,人们想听到点儿文词还真得看书,没点儿文化的人还真不懂啥叫“代价”,像老五这样每天跟一群混子在一起吃喝玩闹的,怎么可能会懂这么个词?   “代价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把他给揍了,他也要让我们挨揍。”   “哦,他说代价的意思就是要打我们?”   “对,所以他说让我们付出代价。”   “那我们凭啥付代价?”   “没啥啊,咱们小心点儿就行了。”   “对,那我们不要付出代价!”老五那可爱劲儿又上来了。   “呵呵……”李灿然挺无奈。   “我们要让他付出代价,这代价我们说啥也不能付。”老五活学活用的能力真强。   “对……”   “让他付代价,操!”   “……”   李灿然看着老五,快哭了。   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6.我恨一个人,我让他冷(1) 傻六儿给李灿然等人安排的住的地方,离火车站不远,是个带院的尖脊大瓦房。   “这是我兄弟家,快一年没住过人了。这张大火炕也一年没烧过了,不过你们好好烧烧,肯定也暖和。我先回去了,你们哥儿几个在这好好休息吧。”说完,傻六儿走了。   “傻六儿还不错。”老五说。   “当然了,我表哥么。”房二说。   李灿然笑笑没说话。   滚烫的热炕头上并排坐着西郊四丑,炕中间儿收音机响着,老五抱着个特大号的铁茶缸,茶缸里是刚烫完的满满一大缸原浆白酒。   在那个年代,能有口酒喝,是多么惬意的事儿。这酒,也是傻六儿给打的。   “咱们以后也跟我表哥似的,在市区混吧!”房二太羡慕傻六儿的生活了。   “就是,还是市区好!”老五也说。   “呵呵,留在市区,可能是要付出代价。”李灿然说。   得,李灿然也被老五给拐进去了。   “是吗?你觉得那姓冯的他哥会来报复。”房二说。   “肯定的。”   “那你说他们会不会去找到你们家啊,李老哥。”老五说。   “不会,东霸天怎么说也是个大混子,场面上的人,不可能找到谁家里去。”   “是吗?那我们就不用付代价了。”老五说。   “行了吧,别说了,喝酒!”李灿然说。   我市80年代初那原浆白酒的力气忒大,每人喝了三四两就已经头晕眼花了。炕烧得那么热,一会儿工夫,这哥儿四个全睡着了。收音机都没关,但是根本不影响他们四个熟睡。他们也累啊,今天光走路就走了至少20公里。   他们四个不是一齐睡着的,但是是一起醒来的。   醒来的时候,每个人的脖子上都顶着一柄明晃晃的斧头。同时,电灯也被拉亮了,刺眼,真刺眼。   “谁叫西霸天?”斧子后面,有人发问了。这声音,文绉绉,似乎曾经听到过。   “我!”   李灿然一下就醒酒了,他明白,这是东霸天来了。自己该付出“代价”了。今天的李灿然实在是太累了,又喝了不少酒,否则他不可能有人进了房间他还不知道。他的警觉是天生的、遗传的。   “哦,你?我叫东霸天。”   一个长相不逊色于当时中国最当红的唐国强的脸伸了过来。   李灿然的手慢慢摸向了小腿,这腿叉子他总是绑腿上,有时睡觉都不解下来。   一声闷哼,腿叉子掉在了炕上,李灿然额头上的汗珠渗了下来,手腕子可能是被钢管打折了。   东霸天晃了晃手中钢管:“早就听说你腿上别着个腿叉子,是你快啊还是我快?你别再乱动啊!那斧子就架在你那大动脉上。”   李灿然咬着牙没再哼哼,盯着东霸天使劲儿看,脸上的肌肉在胡乱地跳动,嘴角抽搐得十分没有规律。   “弟兄们,把他们四个也绑走!”   “绑哪儿去?”   “当然是绑到一个中立场去啊!”   “哪是中立场?”   “我叫东霸天,他叫西霸天,我市区的,他是西郊的,中立场当然是在江上啦!”东霸天是真文明,不愧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培养出来的,一个脏字都不说。   走到门口,东霸天顺手撅下了一根冰棱子,放在嘴里嘎嘣嘎嘣咬了两口:“我渴啦!”   一个小时后,二十几个人押着五个人到了被冻得鼓起了大包的江面儿上,五个人,齐齐站一排,手绑着,脖子后面都顶着把斧子。为什么是五个人呢?还一个是傻六儿呗!没傻六儿,谁带的道啊!   江面儿上全是残雪,月亮被云遮着,根本就没什么光亮。从热被窝里拽出来的李灿然他们几个人冷死了,快冻僵了,老五还感冒了,不停地打喷嚏。 6.我恨一个人,我让他冷(2) 东霸天他们也冷,冻得直哆嗦。   望着白雪皑皑的江面儿,东霸天跺着脚说:“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看来老冯家这一家子人都热爱诗歌,只不过哥哥喜欢的是毛主席诗词,而不是朦胧诗。   “真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他虽然一口正宗的东北话,但是祖籍在南方,难怪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不过这零下三十来度的气温,谁有心情听他的诗朗诵啊,连他的兄弟估计也没心情听下去。不过东霸天的兄弟们显然都怕他,在这猎猎北风中,除了东霸天的诗朗诵,其他几十个人一声都不发。   李灿然等人是越听越心惊:早就听说这东霸天有点儿变态,但还真不知道他有这么变态。他这大冷天的来这朗诵诗歌来了?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傻六儿,我恕你无罪。”   东霸天就是有文化。据说恢复高考以后,只上到初中二年级就退学了的东霸天居然考上了国内某顶尖名校,通知书都下来了,后来不知道是因为家庭还是因为他劣迹斑斑,政审没通过。从那以后,他就更加乖张暴戾。   “……”傻六儿看着东霸天,眼神有点儿迷惘:我无罪你把我带这来干吗?   “但是你这嘴不太好,肯定是你告诉他们我弟弟的情况的。”东霸天摇了摇头。   “嗷”的一声惨叫,傻六儿捂住了嘴。   黑暗中,谁都没看清东霸天怎么抡的钢管,但都听见了傻六儿的惨叫。   大家不用看也知道,傻六儿这嘴肯定被打烂了。东霸天只要动手,就没轻的。今天是和他相依为命多年的亲弟弟被打得面目全非,根本不用想也知道傻六儿的后果。   “好了,我说了,我恕你无罪。”   要不是西郊四丑都是亡命之徒,肯定都得吓尿了:无罪的还这样呢,那有罪的该怎么办?   老五感冒有点儿严重:“啊……啊……啊……啊嚏!”“啊……啊……啊嚏!”   只见东霸天从身后的人手中拽过一把斧子,抡起来就朝老五那三寸不良之物砍去。   “啊!”老五一闭眼。   斧子停在了老五的裤裆上,没砍下去。   东霸天又笑了。   “你还打喷嚏不?我这是帮你治病,呵呵,你肯定不打喷嚏了。你要是再能打一个喷嚏,我现在就放你走,我说话向来算话。”   “……”老五的确是一下就把感冒吓好了,再怎么使劲也打不出喷嚏来了。   “你看,是不打喷嚏了吧!”东霸天很有成就感。   据说东霸天的那群兄弟一个个都跟哑巴似的,东霸天只要一说话,他的兄弟就都连大气儿都不出。   “是谁打了我弟弟一砖头?”   “我!”房二鼓起腮帮子承认了,他知道他躲也躲不过,干脆认了。   “好!是条好汉,我敬你是条好汉。你打了我弟弟一砖头,我也砸你一砖头。我说话算话,一砖头就一砖头,肯定没第二下。这下砸完,咱们俩两清了!公平吗?!”   “公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好!看你就像条好汉!”   “把他给我拽到岸上去,这冰面儿上太滑,跑不起来。”东霸天继续说。   东霸天跑开了至少20米,助跑、加速、腾空、扣下。原来这一套动作东霸天也会。比房二拍得还狠!   一声闷哼,房二栽到了岸边。不到一分钟,脑袋旁边儿的雪全化了,被房二口鼻流出的热血融化了。   房二就倒在那儿,东霸天根本就不管他是死还是活。   “西霸天是你对吧!”东霸天明知故问。   “……”李灿然不说话,面部肌肉继续胡乱地跳动。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6.我恨一个人,我让他冷(3) “你看你,还戴个眼镜,装斯文人呢?”   “……”   “我叫东霸天,你叫西霸天,究竟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呢?”东霸天不像老五在问话时那么可爱,那么纯真。他是装可爱。   “……”   “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得有一个压倒一个。”东霸天自问自答了。   “要杀要剐,你*楞地!”李灿然早豁出去了。   “痛快!”东霸天对敌人从不吝惜溢美之辞。   “操!”李灿然懒得看东霸天这变态表演。   “看你是个痛快人,我也给你个痛快的。今天你在我弟弟厂子门口捅了11个,11个啊,你挺厉害。我呢,也替我弟弟出头那11个被你捅的来一刀。我就来一刀,就拿你这破腿叉子。你捅11个,我捅你1个,公平吗?”   “操!”   话音儿没落地儿,一刀就攮进了李灿然的肚子,这一刀,可没李灿然下午时候打架时那么留情面,差点儿没了根儿。   李灿然咬破了嘴唇没吭声,蹲在了地上。他常玩儿刀知道,这一刀可能要不了他的命,但是肯定至少能要得了他大半条命。这一刀下去,肠子得断多少根啊!这刀还不能拔,一拔就得出人命。这伤还不能耽搁,耽搁时间长了,也得出人命。   东霸天站在李灿然面前,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我曾经跟人说过。我恨一个人,我让他冷。我爱一个人,我不让他冷。我从小就不想让我弟弟受冻,可我弟弟好几次差点儿没冻死。今天我弟弟……”东霸天说得好像挺动感情,声音有点哽咽。   东霸天顿了顿,咳嗽了一声,平静了一下情绪,说:“所以,我今天,让你冷。”   “镐把呢?!给我刨个冰窟窿!”   一声令下,几条壮汉抡起早就准备好的镐把开刨了。   冰冻三尺啊,一镐把下去,冰面儿上就是一道白印,再一镐把下去,又是一道白印。   “三儿啊,你们几个动动脑子,这冰面你能刨得开吗?你们去找人家已经凿好了钓鱼的冰窟窿,两下就凿开!”东霸天确实比别人有头脑。   在东霸天的指导下,冰窟窿果然很快就凿好了。   东霸天走到了老五和土豆面前,对他俩说:“我从不与宵小之辈为敌。念在你俩是宵小之辈的份上,今天我不收拾你俩了,但是吧,我要交给你俩一个任务。你们把这西霸天头朝下放进这冰窟窿里,你俩每人抓住他一只脚,可别松手啊!你一松手他就掉进这江里喂鱼了!”   “……”老五和土豆面面相觑,不说话。李灿然是他俩的大哥,他俩宁可死也干不出这事儿来。   “不愿意去是吧!我说了不收拾你俩了就是不收拾。但是我数仨数,你俩不过去,我现在就把这姓李的脑袋给剁下来!”   东霸天一个数都没数,老五和土豆就过去了。他俩看出来了,这东霸天,今天晚上是真敢把李灿然的脑袋给剁下来。   “把他衣服都给我脱了,脱了能更冷点儿。”   “上衣不能脱,哦,有刀,那把他裤子脱了吧!”   “留着裤衩子干啥!把他裤衩子也给我扒下来。”   老五和土豆一人拽住了李灿然的一个脚脖子,李灿然就这么被头朝下放进了冰窟窿。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西霸天,今天就看你能不能捉到鳖!”东霸天又诗性大发,他好像对毛主席诗词的确有近似偏执的热爱。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   “拉出来吧,我手冻麻了抓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他也该憋死了。”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真不行了!”   老五和土豆齐刷儿的落泪了。   在这个世界上,能把这哥儿俩弄得一起掉眼泪的,恐怕有且仅有东霸天一个。   “唉!”东霸天一挥手,示意把李灿然提出来。   “他要是命大没死,什么时候你们想找我报仇,我随时恭候!”东霸天扔下句话又一挥手,二十多人跟着他走了。   “小小寰球,有几只苍蝇碰壁……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远远的,还能听见东霸天的诗朗诵。   嘴唇冻得发紫的李灿然被拉上来以后呕了好几口水,躺在了冰面上。   老五和土豆抱着李灿然哭。挫败,这真是挫败,身、心、尊严的全方位挫败。“……李老哥,我们付代价了……”老五哭着说。   “别哭了,快送他俩去医院吧!”傻六儿嘴含糊不清,但是脑子可比吓糊涂了的土豆和老五清楚。   李灿然就是命大,真没死,已经死了90%了,又活了。   房二也命大,也没死。但是他更加不像个人了。   第一次猛农过江,就以这样的结局收场。第二次猛农过江,那已经是五月份了,这是后话。   当然,十几年后,李灿然又以几乎完全相同的手段收拾过当时我市的另一个江湖大哥:东波。这更是后话。只是那次李灿然收拾完东波以后大家都这样评价他:“李老棍子,是那次被东霸天弄出了心理阴影,所以……”    7.土匪大院(1) 在李灿然被东霸天收拾的第二天中午,土匪大院前面树杈子上吊了一只大黄狗。   这狗下面,有俩小伙儿在看着它发呆。   “你不是说你会勒狗吗?”   “是啊,我会啊!”   “那它怎么还不死?”   “我看像是死了,我把它放下来看看。”   “操!别放,昨天一下午它装死装了好几回了。”   “今天也装死好几回了。”   这狗也不知道上辈子是得罪谁了,这辈子也遭这罪。头天下午被刘海柱吊了一下午没吊死本来刘海柱已经不想再杀它了,可是刘海柱的这个在土匪大院的馋朋友非说自己会勒狗,一大早就让刘海柱牵着狗过来了。   刘海柱这朋友姓郝,是标准的土匪大院产品。性子暴、说话糙、无法无天。据说以上三条是土匪大院走出来的人的共同点。   比如说朋友们都知道刘海柱喜欢那上海知青周萌,也都夸这周萌长得好看,但是同样的话从这姓郝的嘴里说出来,那就不是一个味儿。   比如说有朋友夸周萌唇红齿白:“看人家周萌那小嘴唇,什么都不涂,但就跟涂了口红似的!”   这时候这姓郝的该说了:“是啊,跟刚吃完死孩子肉似的,血红血红的。”   要是再有人夸周萌眼睛又大又漂亮:“周萌那姑娘眼睛真大,跟会说话似的。”   这姓郝的又该说了:“嗯那,跟大眼贼儿(田鼠)似的,那大眼睛,哎呀……”   要是还有人夸周萌鼻梁挺:“周萌那鼻梁,真是又挺又直。”   这姓郝的又该接话了:“哎呀,她妈不会是让老毛子(俄罗斯人)*过吧!”   ……还谁再敢当他面儿夸人?   反正,这小子说话基本是没法听,一句比一句崩耳朵。但是吧,这小子人还不错,讲究、仗义,和刘海柱性格差不多,朋友们还真离不开他。   他有个外号,叫“郝土匪”,谐音就是“好土匪”,意思就是:这小子是土匪中性格最善良的,但即使是最善良的,他还是土匪,没辙。   这郝土匪也是当时这土匪大院中有名的“五大土匪”之一。其他的四大土匪是分别是老土匪、蔫土匪、纯土匪、癞土匪。其实所谓的“五大土匪”并不是说这五个人有多厉害,而是说这五个人各具特点,是这土匪大院中最有名的五位。   纯土匪就是这院儿里最有名的混子,也堪称是这个院儿的老大,就是前文提到过的卢松。这卢松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也似乎没打过什么名动江湖的大架,但是他天生就具备领导能力,从小时候土匪大院这帮孩子就莫名其妙地服他,包括郝土匪都服他,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咋回事儿。土匪大院儿这帮人都是些什么人?拿到社会上去个顶个的都是大混子。可他就是能把这些“土匪”们降服,就得说他的确是有点儿本事。平时土匪大院的人无论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儿,只要纯土匪卢松登高一呼,必然应者云集。所以,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惯有事儿就去找卢松了。   老土匪姓张,是著名土匪镇东洋的后代,这血统,比卢松可正宗多了。据说他这一辈子一共就打过一架,这一架,就把一群红卫兵赶出了这个大院,同时也给土匪大院扎了台型:土匪大院儿,囫囵个儿地进来容易,想囫囵个儿地出去,难。不过这老土匪平时挺仁义,街坊邻居都夸他。当然,后来他的二儿子又成了这土匪大院中走出第一好汉,我市建国以后的第一号土匪,这是后话。   蔫土匪叫光子,据说有人和这光子当了二十几年邻居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这光子上班在市北面的钢窗厂,以前刚上班的时候总有人欺负他,他被欺负了以后也不说话,回头拿把刀就把欺负他这人给扎了,差点没给扎死。回头这些人才知道:这小子原来也是土匪大院的。从此以后,蔫土匪声名远播,再也没人敢惹他。当然了,他也从来不去惹别人。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7.土匪大院(2) 不管是好土匪、老土匪、纯土匪还是蔫土匪,虽然有土匪之名,可是更像是爱称,因为他四个基本不干啥坏事儿,平时在这院里邻里邻居的关系也都处得不错,出了院到外面也不为非作歹。   但是这癞土匪在社会上名声就差了很多,这小子除了癞土匪这个绰号外,还有另外一个和这名字相近的绰号:“曾老癞”,这曾老癞也有正式工作,在市邮电局开车,司机这工作在80年代初还挺吃香的,曾老癞更是吃香中的吃香。   他们单位几个司机坐在一起赌博,赌油票,这老癞更是从来没输过,因为他赢了当然拿起就走,一旦输了,他抓起一把也走,然后说一声:“江湖救急”,时间久了,没人跟他打牌。他不但对同事横,对自己的领导也挺横,一旦领导在非工作时间用他了,他能把他那车给开蹦高了,哪儿有石头往哪儿开,领导后来都不敢坐他的车,能不坐就不坐。领导咋不开除他?领导敢吗?把他开除了他还不得反天?   这土匪大院虽然在市中心,就在市政府后面,但在80年代绝对是我市的贫民区。因为它既不是东边或者北边的工厂区,又不是南边的铁路区,还不是西边的职工区,全是解放前就在此的一些坐地户,至少有20排房子,每排7家,粗略算下来有140户,但这140户在高校扩招之前最多也就出过10个大学生,这10个大学生还得包括老土匪老张家出了俩。   全市供暖系统都没他们的份,所以他们还烧柴禾呢,每家门口一个柴禾垛,这曾老癞结婚那年也在家门口打了个柴禾垛,但是只打了一次,以后再也没打过,而且这柴禾垛也根本就没动过,他家烧的柴禾都是从左邻右舍的柴禾垛上抽。柴禾这东西在80年代一分钱都不值,手脚勤快点每年去乡下一次俩小时就搂一车回来,一车起码烧两年,可这曾老癞就懒到这地步:不要钱的东西也赖邻居的。   看了没,这曾老癞值钱的东西赖,不值钱的东西他还赖。他活在这世界上,就好像专门为来赖人似的。   邻居们也说他:“就这两根破柴禾,你都天天抽几根去,你这癞土匪这名还真不白给。”   曾老癞不知道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还挺得意:“那是,那是!”   癞土匪和郝土匪是邻居,在一趟房住,成天占郝土匪便宜,可这郝土匪除了能快活快活嘴,似乎也对癞土匪束手无策。   打他?邻居这么多年,不好。   骂他?他根本不在乎。   且说正当郝土匪和刘海柱俩人在望狗兴叹的时候,这癞土匪中午下班回来了。   “咋了?杀狗呢?”这癞土匪见到杀狗,兴致勃勃。   “嗯那。”郝土匪带答不理。   “哎呀,这狗还没死呢!”   “嗯,还得一会儿。”   “晚上别忘了给我留碗狗肉。”   “凭啥给你留?我也不是你老爷子。”郝土匪逮着机会就损癞土匪。   “操,爱留不留!”癞土匪这天不知道为啥,特别有气节。   郝土匪转过了头,冲癞土匪说:“你呀,就是腚眼子长毛。”   “啥腚眼子长毛?”   “你就是!”   “啥叫腚眼子长毛?”   “腚眼子长毛——装逼。”郝土匪说。   “哈哈!”刘海柱没憋住笑。   这癞土匪不认识刘海柱,平时别看癞土匪不敢招惹郝土匪,可这癞土匪在外面也是没人敢惹的角色。今天他看到刘海柱嘲笑他,火儿上来了。   “你笑啥?”癞土匪朝刘海柱瞪眼睛。   “咋啦?!”刘海柱也俩眼一瞪,迎了上去。刘海柱就这样,火暴脾气。   “哎呀!你他妈的……”   “你嘴干净点!”   “我操……”   刘海柱没再废话,浑劲儿又犯了,他前两天在农村那胜仗让他暴力指数最少又增加了10个点。所以他抓着这癞土匪头发就是一通踢。这赤手空拳的癞土匪怎么会是刘海柱的对手?被刘海柱打得晕头转向,毫无还手之力。   郝土匪假装拉刘海柱,其实在偷笑:他早就想收拾这癞土匪了,就是迫于邻居的面子不好意思动手,刘海柱这是替天行道了。   打得差不多了,刘海柱抓住癞土匪的头发一抡,就把癞土匪抡到了地上。   “你服吗?!”刘海柱甩了甩手指缝里的头发。   癞土匪自知不是对手,愤愤地摔门回家了,临进家门口说了一句:“你等着!”   刘海柱乐了:“我等着!”   这样的小打小闹对于刘海柱来说,简直像是吃饭睡觉一样正常。   癞土匪进门以后,郝土匪看着刘海柱笑:“柱子,谢谢啊,我们这个院的人都想收拾他,就是不好意思啊,你可帮了我们大忙了!他就是屎,你就是屎壳郎。没你在,根本没人能收拾得了他!”   刘海柱没答话,继续看着狗发呆。   这狗还真是命不该绝,不大一会儿,警车来了。   “这是来抓谁来了?”刘海柱背着手想看热闹。   警察下车了,问刘海柱:“刚才是你打架吗?”   “啊?”刘海柱愣了,刚才那种赤手空拳打两下的架也叫架?   “就是你,上车!”   “啊?”   刘海柱还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就被民警推搡上了车。   这时,癞土匪也从门口出来了。果然是他报的案,他因为在邮电局当司机,所以家里也装了部电话。   “我让你打我!我睡你家炕头去!我天天在你家吃鸡蛋黄!你把我打坏了知道吗?你包得起吗?!”   刘海柱明白了,这癞土匪给自己讹上了。这么赖皮的人,可真是罕见。   因为这件事儿,刘海柱在里面蹲了15天。虽然刘海柱早就不是第一次进去了,但是他这次在里面认识的几个人让他这个老江湖都瞠目结舌。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真得感谢感谢这癞土匪。    8.我的唾沫星子,那也是钉子(1) 刘海柱绝对是拘留所的常客,1982年我国刚刚改革开放,对于一些治安案件放得比较宽松,通常打架不出人命、不致残就没什么大事儿。在刘海柱这样经常在街上打架斗殴的混子眼中,拘留所就是个大车店,随时来,随时走。   但是刘海柱这次进来火气不小,原因有二:1、平时打那么多架都没事儿,今天就是简简单单地教训了一下癞土匪,结果就进来了。2、那只大黄狗已经勒了好几天了,可到了今天还没吃到口,等自己放出去的时候,这狗早就该被不劳而获的郝土匪吃了。他太了解郝土匪那馋嘴了。   为啥没在临走前嘱咐一声,狗等我回来再吃呢?刘海柱懊恼。   进了拘留所,刘海柱一看那大通铺,二十来个人躺在那闲聊,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倒是有个人认识刘海柱,还跟刘海柱打了个招呼。正在气头上的刘海柱也没搭理,悻悻地随便找了个地方就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刘海柱被吵醒了。按刘海柱的性格,被人吵醒肯定张口就骂,但是那天刘海柱居然没骂。刘海柱趴在铺头上一看。   一群人正围着一个人起哄呢。   “赌!赌!跟他赌!”   “他肯定输!”   被围在中间那人穿着件蓝色的涤卡裤子,脚穿一双黄胶鞋,上身居然穿着一件昂贵的黑色毛料中山装!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只有相当级别的干部才能穿毛料中山装。但是这中山装配上那裤子和黄胶鞋真是不伦不类到了极点。这人长得一点都不难看,甚至还可以说是半个帅哥,但是他的眼睛始终在不停地骨碌骨碌地转,显得格外精明。当然了,说他看起来比较精明是夸他,还有另外一个词更适合他:贼眉鼠眼。   “好!我就跟你赌!”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卢老大就是卢老大!”“卢老大真是好样儿的!”众人夸了起来。   刘海柱自从听见那声洪亮的声音就开始找那声音的发源地,可是惺忪着睡眼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刘海柱这人爱看热闹,实在找不到声音的发源地就站起来找。   “那你要是输了怎么办?!”贼眉鼠眼的那位说。   刘海柱定睛一看,呵!原来刚才那洪亮的声音是人群中的一个身高不足155cm的人发出来的,这人个子实在太小,在人堆里根本看不见。这人不但矮,而且瘦,削尖的下巴、像是外国人一样凸出一截的鼻梁带上一双凸出来的大眼,再加上两条特浓特黑的两条竖着的眼眉,显得格外诡异。   “如果输了,我跪在地上叫你一声大爷!”这小个子嗓门继续洪亮。   “好!我要输了也跪在地上叫你一声大爷!”贼眉鼠眼的人说。   大家起哄:“好!”“好!”“赌!”   “那我问一句,你如果输了赖账怎么办?!”贼眉鼠眼的人继续问。   “我卢松没赖过一次账!”   “是吗?!”   “对!我说出话,就是钉子!铁钉子!”   “钉子?!”   “对,我说话时的唾沫星子,那也是钉子,个个唾沫星子都是钉子。话说在哪儿,钉子就钉在哪儿!”   “好!”大家都鼓掌。刘海柱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鼓掌。这小个子肯定就是土匪大院的头子卢松了,早就听说卢松是个小个子,但是实在没想到个子居然这么小。听完卢松这席话,刘海柱算是明白为什么卢松会是土匪大院里土匪中的土匪了。   就刚才这几句话,说得实在太爷们儿了,一句话说出去,那就是钉子,唾沫星子就是钉子,唾沫星子飞到哪儿,自己这话就钉在哪儿! 8.我的唾沫星子,那也是钉子(2) “找个裁判吧!”大家起哄。   “随便找谁,我的唾沫星子,就是钉子!”   “好!”刘海柱又叫了一声好。   这一嗓门也不小,大家都把头转向了站在大通铺上的刘海柱。   “哎,这是柱子哥!就让柱子哥来吧!”   “嗯?!他是刘海柱啊,好!就让他来!”卢松说。   刘海柱虽然名声远没卢松大,但他毕竟也是市东边已经成名的一条好汉。   刘海柱显然被大家推举他当裁判弄了一愣:“啊?!你们在赌什么啊?”   卢松从人丛中走了出来,仰起了脖子瞪着凸出的大眼:“柱子,我叫卢松,土匪大院的,今天你就当我们的裁判吧!”   刘海柱从大通铺上跳了下来:“行啊,你们赌啥呢?”   尽管刘海柱已经从大通铺上跳了下来,可卢松还是得仰望着他:“看见了没,就我这衣服,五个扣子,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我放出去,二东子要是能把我这扣子全解开我还不知道,我就跪地上叫他声大爷!”   刘海柱惊了,他不是惊诧于卢松的那句“跪地上叫他声大爷”,而是被“二东子”这仨字给震了。   谁是二东子?!二东子是谁?!   他是我市有史以来的第一神偷,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因为有这第一在这,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二,就连大民、二民哥儿俩都不敢。   据说二东子常年在家睡觉、喝酒,每年只去外地干一个月的“活儿”,而且这一个月中大概也只有三四天在“工作”,其他的时间都用来游山玩水,但是就二东子干活儿这三四天,无论是火车上还是商场里,二东子所到之处,人们的口袋都跟刚被水洗过一样,派出所都得被报案群众给围得水泄不通。当地公安局立案肯定得认定这是一起超级盗窃团伙作案,其结果可想而知,个个都成了悬案,二东子悠哉悠哉地一个人又去了另外一个城市,然后再在一天之内,扒窃50起,然后再飘然离去。   更加神奇的是:二东子扒窃只是个传说。为什么说是传说呢?因为全市从公安局到老百姓都知道他是个惯偷,但是一次都没被现场抓到过。不但人没被抓到过,而且赃物也从没被发现过。当年也没有巨额资产来源不明罪,所以尽管二东子有花不完的钱,但也没法给他治罪。   不是公安无能,实在是二东子太狡猾。听说公安局的反扒高手只要在人群中瞄一眼,就能把谁是扒手瞄个*不离十,可是就这连普通老百姓都能看出是个扒手的二东子却从未被抓过,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而且还听说,二东子曾经参与过当年第一届也是唯一一届洛阳牡丹花会中国南北小偷大赛,据说他是北派神偷王瘸子的特邀嘉宾,在那只举办了一届就以王瘸子落网而告终的盛事上,二东子排名第三,探花。而且,这偷王中的探花始终逍遥法外。   当然,这也是传说。二东子本人可是从未承认过——他也不敢承认。二东子不但没在我市干过“活儿”,而且,也几乎从未在别人面前展示过自己的手段。二东子的手艺究竟是跟谁学的,至今还是个谜。还有更玄的传说:二东子能飞檐走壁。这当然更没人见过。   听卢松说完眼前这人就是二东子,刘海柱也有点纳闷:这二东子疯了?跑拘留所来显摆手艺?二东子要是这么爱显摆,早就被抓起来了。   既然卢松都说了自己的唾沫星子就是钉子,那刘海柱就得朝二东子发话了:“你就是二东子对吧,你要是输了不跪下叫卢松大爷,我刘海柱把你脑袋摁茅坑里磕十个头!”书本网 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8.我的唾沫星子,那也是钉子(3) 混子普遍瞧不起小偷,二东子虽然是小偷中的王者,但是见到刘海柱这样的大混子,也害怕。   二东子看着刘海柱笑了笑,没说话。   刘海柱转头看了看卢松。卢松俩手护住胸前,蹦到了大通铺上面,趴在那就不起来了:“解啊!我等你解开!”   刘海柱乐了,大家也都乐了:这土匪大院的头号土匪,斗起气来跟孩子没区别。枯燥的拘留所生活,要是没点这样的乐子,十几天可怎么熬啊。   一个小时过去了,大家开始打趣卢松:“卢大哥,起来解手了!”   “不解手,我到明天早上都不解手。”卢松趴在铺上,说什么也不下地。   这时大家再转头看离着卢松约十米的二东子,似乎躺在那睡着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大家又开始打趣卢松:“别憋坏了,卢大哥我还等你出去帮我评理呢,你这样还不得把尿脬憋出毛病来?”   “操,憋出毛病来我也不下地!”   又过了一会儿,大家也都累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刘海柱刚起来,还不太困,趴在通铺上斜了一眼卢松,卢松那俩眼睛瞪得倍儿大,直勾勾地盯着二东子。刘海柱再一转头,二东子正躺那打呼噜呢,看样子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更何况是被二东子这样的贼惦记。   半夜,刘海柱又睡醒了,再斜了一眼,卢松还瞪眼睛没睡呢,再一转头,二东子这哥们儿哈喇子流一枕头了。刘海柱长叹一声:没戏看了,敢情这二东子是成心认卢松当大爷啊!!   由于半夜醒了一次,所以刘海柱起床起得最晚。等刘海柱醒来时,发现大家又把二东子围中间了,正在围着二东子起哄:   “哎呀,二东子你从今天起就多了个大爷了!”   “二东子你还缺大爷吗?你看我老罗行吗?”   “管教让卢大哥马上出去,你行不行啊!”   在众人的吵闹声中,上衣五个扣系得整整齐齐的卢松走到了二东子面前。虽然卢松一夜没睡眼睛里全是血丝,但是卢松显然十分亢奋。   “二东子,愿赌服输!”卢松说。   “对,愿赌服输!”二东子说。   “跪下!”卢松向地上一指。   “……”二东子摸了摸头,双膝一弯。   卢松面有得色。   忽然,二东子又站直了,不紧不慢地指着卢松说了一句:“你输了,你要愿赌服输!”   众人定睛一看:卢松胸前的五颗扣子全开了!齐刷的全开了!   大家都惊了,几十双眼睛盯着二东子看,谁看到二东子是怎么解的扣子了?谁都没看见。毫无疑问,二东子是摸头和屈膝的同时把卢松的扣子解开的,但是这整个过程也就是半秒,他是如何把卢松的扣子解开的却没人发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鸦雀无声。   卢松看着自己敞开着的上衣发呆,不言语。   “你要愿赌服输。”二东子再次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句。   “……好。”卢松条件反射似的回答了一句,但似乎仍然不能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跪下!”二东子暴喝一声,朝地上一指。   卢松脸涨得通红,敞着怀“扑通”一声跪在了二东子面前:“大爷!”卢松的嗓门不小。   “贤侄,平身!”   卢松的脸已经红成了绛紫色,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回头说了句:“二东子,事情一码归一码,以后我肯定不找你麻烦!”   众人都鼓掌,刘海柱伸出了两根大拇指。   第一根大拇指伸给二东子。尽管“偷”这事情为人所不齿,但是二东子的确是神乎其技,把“偷”已经变成了一门艺术,让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且终生难忘的艺术。   第二根大拇指伸给卢松。因为以卢松的江湖地位,只要想赖账,二东子根本没辙,就凭他二东子还敢拿话儿挤对卢松不成?!可卢松真没耍赖,说跪就跪了。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还有比黄金更贵重的东西:信誉。   卢松输了面子,赢了信誉。刘海柱全明白了,为什么身高不足155cm的卢松会是混子如云的土匪大院里的第一号土匪:卢松的唾沫星子,就是钉子,铁钉子。   用小学作文里的常用的话说就是:卢松那又瘦又小远去的背影,在刘海柱的眼中渐渐变得高大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刘海柱问二东子。   “你疯了?在这里显摆手艺。”刘海柱不解。   “你以为我想啊?!卢松说了:我不跟他赌,他就掰断我手指头。我是因为打架进来的,要是在这断了手指头,以后我咋办。”   “他还真掰啊!”   “你说呢?!”   “嗯……肯定的。”   “你进来的时候我也刚进来,他非要见识见识。”   “你赢了非让他跪下干吗?你就不怕他找你麻烦?”   “他肯定不是那样的人。”   “透露一下呗,你这手艺是咋练的?”   二东子笑着站了起来,拍了拍刘海柱的肩膀:“呵呵,反正不是在开水锅里夹夹肥皂片儿就能练成的。”   “那是怎么练的?!”   “……呵呵。”二东子笑而不答。    9.盗亦有道1982(1) 卢松出去以后,刘海柱没少跟二东子唠。本来刘海柱挺瞧不起这些扒手的,但他和二东子聊了几回发现,这小偷有点儿与众不同,虽然算不上是个侠盗,但也算是盗亦有道。二东子平时几乎从来不跟别人说自己偷东西的事儿,但是他也觉得刘海柱这人嘴严实、值得信赖,在身边没人的时候多少跟刘海柱透露了点儿。   刘海柱问:“平时你都去哪儿干活儿啊?!”   “从江浙到两广,除了西藏新疆,我都去溜达过。”   “没被抓过?”   “……呵呵,只有一次险些被抓。”   “在哪儿?”   “北京火车站。”   “说说。”   “我师傅说过,有几种人的钱拿了是要遭报应的。所以我从来不对寡妇、老太太、求医看病的、学生这样的人下手。前年冬天我出去干活儿,一路擒了肥羊无数,本来已经打算收工了,不再出货了。但是到了北京站,我又发现了一只肥羊,这人一看就是国家干部模样,戴着个眼镜,穿着中山装,从保定一上车就死死地摁着上衣口袋。我一看就知道他那上衣口袋里有货。我是有原则的,出去的时候干活儿,回来的时候基本不干活儿。但是我最恨保定人了,保定府出小日本狗腿子,这人肯定是狗腿子后代。”   “扯淡!敌后武工队也是保定的,你怎么就不想想他是敌后武工队的后代。”   “我当时忘了敌后武工队了,我就记住保定府的狗腿子了,所以,这货,我必须出!”   “想出就出呗,找那么多借口干什么。”   “嘿嘿,我盯了他一路,等他下车一抬手,我就下了他的货。”   “……”刘海柱刚刚在前几天看到了二东子的手段,他太相信二东子有这本事了。   “这人走了几步一摸口袋,开始大喊:我的钱丢了,抓小偷啊……呵呵,这样的事儿我见到的太多了,根本没当事儿,我就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你别跟说评书似的行吗?!”   “走了几步我听见那男人不喊了,我回头一看,这三十多岁的老爷们儿,跌坐到了雪地中间,俩手抱头,浑身颤。我一看就知道,他肯定哭呢。啥事儿让这么一个老爷们儿哭成这样?我挺好奇,我走了过去拍了拍他问:大哥咋了?啥东西丢了?”   “……”刘海柱听得挺入神。   “这老爷们儿把脸一抬起来,我就看见了他那眼泪和鼻涕都混在一起了,我干了这么久的活儿,还没见过一个老爷们儿哭成这样过。当我听见他说这是我女儿看病的钱的时候,我居然良心发现了。我拿着他那包着钱的手绢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大哥,你看看这是你的钱不?刚才掉地上了。”   “你还他了?!”   “咳,麻烦就出在这。我师傅跟我说过,只要到手的货无论如何也不能还回去,我真是后悔没听老人言。这老爷们儿把包着钱的手绢接过去以后,抓着我的手千恩万谢,说什么也不让我走,让我给他留地址,要给我送锦旗。我哪敢给他留地址啊,我只好敷衍几句。这时,反扒的警察也赶过来了,一看见有捡到东西物归原主这事儿,非要带我进去做记录。这把我吓的,可我走还走不开,只能跟这警察和这丢东西的老爷们儿进了铁路派出所。结果,好家伙,反扒的警察的习惯就是盘问,我几句谎话说出去以后被越问越慌,可这警察还越问越多。大冬天的,我满脑袋汗。后来这反扒警察真怀疑我了,问我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撒谎。幸好丢东西这哥们儿力保我,他说我肯定不是小偷,哪儿有小偷偷了东西再物归原主的,硬把我从铁路派出所给拉了出来。出来以后,这哥们儿再次对我千恩万谢,还说要让他女儿认我当干爹孝顺我,我心里这个不舒服,赶紧找了个借口走了。唉,这事儿真悬啊……”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9.盗亦有道1982(2) 刘海柱听了这话愣了半晌,他想不到二东子居然是这么一个人,好像的确跟其他的小偷不一样。   刘海柱问了句:“二东子,你把钱还他后悔吗?”   二东子也愣了愣:“……后悔,唉,也不后悔,要是我把他钱拿了,他女儿的病没法治,我那得造多大的孽,造孽是要遭报应的,我不后悔可不是为他女儿啊,我是怕自己造孽遭报应。”二东子这人真奇怪,别人都拼命证明自己是好人,可二东子总是拼命证明自己是坏人。   “那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儿你怎么办?”   “操!不可能再遇到了。”   “我就问你遇到了怎么办,是还,还是不还。”   “……还!”   “好!”刘海柱重重拍了一下二东子的肩膀:“出去以后,我请你吃狗肉!”   “真的?”   “……真的!”刘海柱一激动把自己那只不知道是否还在人世的狗给答应出去了。虽然还没想好自己那只大黄狗要是被郝土匪吃了咋办,但是先把牛吹好了。   “那好,就等你的狗肉了!”   二东子和刘海柱击了下掌。   刘海柱又说了一句,让二东子懵了。   刘海柱着脸说:“我进来之前的确是有条狗,但可能是已经被我朋友吃了。这样吧,要是被我朋友吃了,你就再去偷一只。”刘海柱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啊?我偷?!”   “是啊,你不是能偷吗?”   “……我……”   “哎呀,对了,你会杀狗吗?我那只大黄狗勒了好几天了都没勒死,你把狗偷来然后勒死,然后咱们吃。”   “我操,我去偷然后我杀,到底是你请我吃狗肉还是我请你吃狗肉?”   “当然是我请啊,狗肉在我家里炖!”   “我操?!”   “是啊!对了,你家有酒吗?你把狗偷来杀了来我家时顺便再带点酒。”   “哎呀我操……”二东子快被刘海柱整疯了。   “我都给你想好了,我有个朋友叫郝土匪,他家有只大黑狗,哎呀,那狗特别肥,比我那个黄狗肥多了,到时候你就偷那只……”   “操!”二东子捂着耳朵,不听刘海柱说话了。   刘海柱一脸无辜地看着二东子,他的确无辜,他的确想请二东子吃狗肉。   刘海柱这次进来还真没白来,见识了卢松又认识了二东子。不过,认识这二位只是个开始,并不是结局。真正对刘海柱日后产生影响的是另一位。卢松和二东子都给刘海柱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可是这位却让刘海柱真真正正走向了江湖。   且说卢松走了以后,刘海柱本应睡头铺。那个年代很少有经济犯、贪污犯之类的,进拘留所的多是一些在街头打架斗殴的,刘海柱虽然在当时并不是顶级江湖大哥,但也是小有名气的混子。但刘海柱这人不爱出风头,卢松走了他也老老实实地睡在自己的铺位上,毕竟这是拘留所不是看守所,一共也就是那么几天的时间,睡了头铺也没什么意义。反正,刘海柱睡在哪儿,也没人敢惹他。   在刘海柱15天拘留的最后一夜,看守所里来了一位彪形大汉。本来来个彪形大汉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彪形大汉在80年代初的中国却不常见,因为那个年代的人普遍偏瘦,个个都营养不良的样儿,忽然出来一个浑身肌肉疙瘩的人,的确是有些扎眼。   这人不但长得扎眼,做出的事儿更扎眼。   这彪形大汉一进屋,做的第一件事儿不是跟大家打招呼,而是直接走到头铺,三下五除二把头铺的被褥扯到了地上,然后一抬手,扔上去了一床新被子,自己脱了鞋就躺了上去。   见过嚣张的,但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这些拘留所的常客们,随便哪一个不敢带刀子在街上扎人?这人是谁?怎么敢在这里这么嚣张?   一屋子人,没一个人说话。也许并不是不敢说话,更多的觉得惊诧。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本来应该睡在头铺的张老六,看张老六作何反应。这张老六虽然不是东霸天那样的江湖大哥,但毕竟也是一号人物。这彪形大汉这么做,是在是太折张老六面子了。   哪知道张老六一脸堆笑地朝那彪形大汉走了过去:“大哥啊,这被子是我的,你招呼一声我就搬走了呗,你干啥扔地上啊!”   “是小六子啊。哎,小六子啊,给大家唱个曲儿吧!”这彪形大汉眯着眼睛,头都不抬,懒洋洋地躺在铺上。   “唱什么呢?”这张老六还真听话,还真要唱。   “嗯,《打金枝》吧!”这彪形大汉看来不怎么文艺,但挺曲艺,喜欢听曲儿。   “浩然大哥,这个我唱不太好。”张老六面露难色。   “唱不好也得唱,我爱听。”   听到这里,大家都明白为什么这个彪形大汉这么嚣张、这么不守规矩了。   啥叫规矩?规矩就是由强者制订,然后由弱者遵守的行为规范。因为他是张浩然,所以他有权力不守规矩并制订规矩。    10.商业计划(1) 这哪儿是个拘留所啊,这分明是个武林大会。走了个卢松,进来了个刘海柱,刘海柱刚要放出去,张浩然又进来了。而且,这里面还有个二东子。   正在和二东子聊天的刘海柱,斜着眼睛看着张浩然和张老六。张老六的曲儿唱得的确不怎么样儿,一句也不在调上,可是张浩然却摇头晃脑的听得挺认真。看来这张浩然是个伪曲艺青年,根本没有任何艺术鉴赏力,还不如刘海柱呢。   刘海柱哼了一声,他看不惯张浩然的跋扈,更看不惯张老六的谄媚。要是让刘海柱在张浩然和张老六之间选择一个揍一顿的话,那么刘海柱肯定选择的是揍张老六。就好比当年在东北,对中国人下手最狠的不是小日本,是朝鲜来的二狗子。让张老六这样的人有机会狗仗人势,他得比张浩然还过分。用二东子的话来说就是:我最恨狗腿子了。   二东子又把耳朵捂上了,龇牙咧嘴地看着刘海柱。   刘海柱乐:这小子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动不动就捂耳朵。   张老六那破锣似的嗓子终于停止了干嚎,整个号子的人都松了口气,个个都偷偷地擦了把汗。   “这就完了?”躺在铺上的张浩然眯着眼睛看着张老六。   “完了。”张老六也知道自己唱得不好,讪笑。   “那再唱个别的吧,我记得你会唱那叫什么来着?对,《白蛇传》!”   那个年代没什么文艺活动,流行歌曲更是几乎没有,流氓们都喜欢小曲儿。   “啊?还唱啊?!”张老六自己也唱累了。   “唱啊!我就喜欢听你唱。”   “那好吧!”   张老六又摇头晃脑地开始唱了。大家刚才的汗还没落呢,新的汗又出来了。   “调子起低了,高一点儿。”张浩然还能听出调子高低,不断地指导张老六。“再高一点!”“哎,对了!”“操,现在又高了,小六子,你这唱功怎么退步了啊?!”   张老六不敢唱了:“浩然大哥,天太冷,感冒了。”   “算了,算了,不听了,咱们大家唠唠。”   “哎,好,大家都过来啊,跟浩然大哥一起唠唠。”张老六真是十足的狗腿子。   除了倚在墙角聊天的刘海柱和二东子,大家都凑在张浩然旁边聆听江湖大哥教诲。尽管有俩人没凑到自己身边来,但是张浩然丝毫不以为意,开始了“浩然式”的训话,可能他觉得墙角那二位不过来听他“授课”是他们俩的损失,根本没必要非要他俩也过来。据说张浩然这人虽然岁数不是很大,但是总爱以长者自居。虽然文化不是很高,但是酷爱教育小兄弟们。尽管谁都比较烦爱教训别人的人,但是似乎都不太烦张浩然的话,因为张浩然这人似乎对党和国家的新政策了解得比谁都透彻,在他那看似粗鲁的谈吐中,总是不乏真知灼见。   “你们这帮混子,成天就知道打架斗殴,成天进拘留所,知道丢人不?一个个都老大不小了,成天没个正事儿。”   一屋子的人没一个答话,可能大家都觉得没法回答,因为张浩然也进了拘留所,肯定也是因为打架斗殴进来的。可能张浩然在训话的时候忘了自己也是在拘留所里面。   看见没人答话,张浩然自己开始滔滔不绝了:   “现在时代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们还当是*武斗呢?现在都去赚钱了,你们懂什么万元户吗?”   “你们肯定不知道什么叫万元户,就算是知道,你们也没见过。”   “现在国家有了新的政策,以后不再会有什么资本主义的尾巴了,资本主义的尾巴越长越好。万元户不就是靠资本主义的尾巴致富吗?” 10.商业计划(2) “你们肯定也听收音机吧?!可是你们成天在收音机里听《隋唐演义》,那些东西有啥用?你听100遍你能成了俏罗成?”   “就算是你成了俏罗成也没用,当今社会,你敢杀谁去?”   “我也听收音机,我也偶尔听听《隋唐演义》,单田芳那老爷们儿讲得确实不错,但那只是个消遣。我听收音机主要是关心政治。”   “比如,前段时间我就听到一句话,听到这句话我就明白我将来要干啥了。你们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   张老六接茬:“浩然大哥你听见啥了?”   张浩然面有得色:“收音机上说:个体经济是公有制经济的必要补充!”   “你们知道啥叫必要补充吗?必要补充就是说:以后就必须要有个体经济。”   “我就准备搞个体经济了,我就准备搞个公司。”   大家都听迷糊了:“啥?公司?啥叫公司?!”的确,公司这个词太久没在中国出现过了,现在从张浩然嘴里说出来,大家都一时不懂是咋回事儿。   听到张浩然说这些,刘海柱和二东子也不自觉的凑到了张浩然的跟前。   “公司你们都不懂?公司就是一个人当经理,然后再找几个帮忙的,一起赚钱呗。我当了经理,你给我帮忙,我就给你开工资!”   大家仿佛明白点儿了:“啊?这就叫公司啊。”   “嗯,对!”张浩然是个好老师,起码不厌其烦。   “那这个公司是干什么的呢?”   “我想好了,卖点儿君子兰什么的,现在长春的君子兰挺赚钱。”   张老六又接茬了:“我也听说了,长春那君子兰一盆好几百。”   “好几万。”张浩然淡淡地纠正了一下。   张浩然这几句话彻底把这群土流氓震了,好几万!好几万是啥概念?国家干部一个月工资不到40块,他一盆花就是好几万。天呀!要命了,要了亲命了。   已经把大家震得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的张浩然又说话了:“不过我暂时手头没什么钱,还玩不起君子兰,我想我这公司先干点儿别的,干点儿来钱快的。”   张浩然继续说:“我本来进来之前就想做个生意,先赚点钱,然后去搞君子兰。结果我和钢窗厂的陈卫东打起来了,就这么进来了,等我出去,一定把我的生意好好干干。”   “你这个生意到底是啥啊?!”刘海柱是个急性子,忍不住问了。   “我这个生意,不能说。”   “说说吧,说说吧!”大家现在都挺膜拜张浩然。   “不说,说了被你们学去怎么办?”   “你就说吧,我们肯定不学!”   “肯定不学?”   “肯定不学!”   “那好,我就跟你们透露透露。”   “好啊,透露透露,你们可得给我保密。”张浩然虽然不懂“商业机密”这词,但是他早在30年前就有了商业机密的意识。   “那肯定保密。”   “好吧,既然大家都这么想知道,那我就说说。我呢,想在一中后面租个房子,房子窗户和门都拉上帘子,一点儿光也不让它进。在这房子里,我弄俩漂亮姑娘,让这俩姑娘*躺炕上,然后我在门口收门票,门票2块。但是进来的人啥都看不见,因为有帘子把光挡着呢。这时候我拿个手电,进来的人如果想看这姑娘的脸蛋,我收3块,然后我拿我这手电照这姑娘脸蛋。进来的人如果想看这姑娘的胸,我收5块,然后再拿这手电照这姑娘的胸,如果进来的人想看那啥,我就收10块!”   土流氓们听到张浩然这商业计划都纷纷拍大腿叫绝:“哎呀,浩然大哥就是浩然大哥,这么好的办法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张老六又答茬了:“那浩然大哥,我要是一下就出30块呢?”   张浩然乐了:“小六子你这色狼,你要是出30块我把手电借给你!你要是出50块,我……我把电灯给你拉开!”   “哈哈哈哈哈哈!”土流氓们都跟着淫笑了起来。   连刘海柱都憋不住笑了:“这张浩然怎么这么能把握某些人那龌龊的心思而且还能利用这个赚钱呢?真是个商业的天才。就是不走正道。”   那个年代,国人都已被压抑得太久,刚刚出现点儿松动,就都蠢蠢欲动了,张浩然这时机抓的,真不错。   “你们别笑,谁要是出100,我关门走,这俩姑娘这一宿就归你了。我就是考虑到大家没那么多钱,所以才想到了这个办法。没钱的就少看点儿,过过眼瘾。有钱的就多看点儿,甚至那啥一次。”这张浩然还无师自通懂了细分市场,给所有不同收入的色狼机会。   “浩然大哥的这个公司真好!”   “浩然大哥你这公司啥时候开张啊!我一定去!”   “哈哈哈哈哈!”张浩然大笑,他对自己的商业头脑最得意了。   二东子小声跟刘海柱嘀咕:“知道张浩然他家以前是干什么的不?”   “干啥的?”   “解放前,一中后面那条马路,迎春院,就是他家开的,当时的老板可能是他爷爷。”   刘海柱一听“迎春院”这仨字就明白了:迎春院是解放前我市最大的窑子铺,一楼是大烟馆,二楼窑子铺,一条龙服务,在东三省都小有名气。   刘海柱又乐了: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书包 网 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11.狠斗私字一闪念(1) 盘着腿坐在大通铺上授课的张浩然没听见二东子说啥,但却注意到了二东子。   “哎,那是二东子吗?”张浩然好像有点儿近视,看不太清楚。   “是我。”二东子举手。   “你因为啥进来的?”   “跟东郊的大虎打起来了。”   “哦,你有烟吗?”   “没有,抽没了。”   “你那么有钱能没烟抽?”   “真没有,呵呵。”   张浩然显然有些懊恼:“你们谁有烟?”   没人应声,二东子偷偷指了指张老六,朝张浩然挤了挤眼。二东子知道张老六有烟。   “张老六,你有烟吗?”   “我……有……”   “那我刚才问你怎么不拿出来?”   “我……”   “你什么你!我问你呢!刚才怎么不拿出来!”   “现在不是人多么,狼多肉少不够分。”   “人多怎么了?咱们既然都落难在这,都在这一个屋檐下一个大通铺上,那就都是兄弟,小六子我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张浩然满口都是大道理。   “你当时一问,我还没想好,所以就没说。”   “那你到底是想给还是不想给?”   “我还没想好……”   “你是不是当时想把烟藏下来自己抽?!”张浩然现在的表情就像是个铁面无私的法官,严肃着呢。   “……我……”   “是还是不是!”   “……是!”   张浩然接过了张老六毕恭毕敬递过来的一支连过滤嘴都没有的卷烟,悠然地点着了以后对张老六说:“把这盒烟拿去给大家发圈!”   “兄弟们,就小六子这样的行为,在咱们这里,必须要批判,必须的。今天,我们就要狠斗私字一闪念!”   “啥?!”   大家都彻底被张浩然雷晕了,张浩然来拘留所里开批斗大会来了?现在外面都好几年没开过批斗大会了,这张浩然也太讲政治了。刚宣讲完国家的新政策,现在又开始开批斗会了?   “狠斗私字一闪念!”张浩然吐了口烟圈,镇定自若且斩钉截铁地回答。   “哦……”大家都明白了,刚才真没听错,张浩然真是要“狠斗私字一闪念”。   “小六子,你过来。”   “干吗?!”张老六好像怕张浩然动手打他。   “没事儿,我就是要以你为例,跟大家讲讲如何狠斗私字一闪念。”   “好啊!好啊!”大家都和张浩然一样无聊,在拘留所里开开在外面好几年都没开的批斗会,也着实不错。   “好吧!那我现在就说说小六子的行为,他可能也想把烟分出来抽,可是他在那一刹那忽然有了私心,怕大家把他的烟抽光。这就是私字一闪念!我们就要狠斗这个。”   张老师又开始授课了。孔子有弟子三千,七十二贤人。张浩然有弟子三十,一个贤人都没有,全是混子。   张老师又吸了一口烟,表情凝重地说:“狠斗私字一闪念,就是要你在灵魂深处闹革命,狠斗私心。私心这个东西人生来就有,总在灵魂的最深处,一般时候不表现出来,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就会表现出来。比如小六子,刚才就在大家都没烟的时候动了私心,想把烟藏起来自己抽。他这就是意志不坚定、思想一松劲,人的私欲是无穷的。几根烟事小,但是其中的私心可不小。小六子这样做,于公于己,都会有危害。”   张浩然老师讲得认真,下面的“同学”听得也聚精会神。张浩然老师和东霸天虽然都是一个时代的江湖大哥,但是他俩的风格迥异。东霸天是真有文化,是个有精神病前兆的有文化的混子。而张浩然老师则是精神极度正常的满口似是而非理论的没文化混子,张浩然的确是没文化,但是他似乎的确有着不错的智商,在外面听来三言两句,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一整套糊里糊涂的理论,他这理论想去糊弄东霸天显然是不够的,但是糊弄一些土流氓显然是绰绰有余了。 11.狠斗私字一闪念(2) 张老师继续授课:“为什么说小六子于公于己都是危害呢?因为,于公而言,是由于他的私心让大家都没烟抽,烟瘾难熬啊。于己而言,他自己抽那么多烟,还不得抽死!”   对于张浩然这句话,听众反响不是十分强烈,因为这话说得似乎没什么理论依据,太大实话了。   张浩然也觉得刚才的几句话说得并不是十分精彩,因为他懂的那些刚才已经全说了,所以又补充了一句:“对于我们闯江湖的人来说,私心更是必须要狠斗。我们闯江湖,就要互相帮助,在我落难时,你忘掉私心伸出援手,将来你落难时,也会有朋友向你伸出援手。我再强调一次,一支烟事小,私心可不小。这样吧!小六子,你进行一下自我检讨。”   张浩然自己没词了,把包袱抛给了张老六。   “啊?我检讨?我不会检讨啊!”   “我操,检讨都不会。”   “我真不会,要么这样,我还有一包烟,给大家再发一圈吧!”   看出来了,张老六是真不会,一咬牙又要发出一盒烟。二十来个人,都对张老六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张老六哭的心都有。   “小六子,你很不错,有进步,咱们今天没白批斗一次,你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你的确有进步。”张浩然老师对自己的贤徒很满意:“这样吧,大家也都检讨检讨,如果大家不会做检讨,那我先自我检讨一次!给大家做个示范。”   看来张老师不但训诫、传道,还具有自我批判精神:“我今天就是有了私字一闪念,大家都知道,我这个人爱听曲,我呢,从一进来就想听听曲。所以我就让小六子唱了一首,小六子唱完一首我又让他继续唱。这就是我的私心,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爱听曲就让人家唱呢?我让小六子唱了,影响了大家休息、聊天……”   张老师没完没了的反反复复说了三四分钟,听众们似乎有点厌倦了。盘着腿坐在大通铺上的张浩然老师也发现了。   张老师赶紧掉转话头:“这样吧,大家都检讨一下自己今天的私字一闪念!嗯……这样,二东子,你先来!”   “啊?!我?!”二东子没想到张浩然的枪口一下对准了自己。   “对啊!就是你!”   “我今天私字没闪念。”   “你还私字没闪念呢?你私字天天闪,谁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啊,今天这里,最应该检讨的就是你。”   “呵呵,那你说我是干什么的啊!”   “你不就是个扒手么?”张浩然老师有点恼。   “你见过我扒谁了?”   “我没见过你扒谁,但是大家都知道你是。今天,你必须检讨。”   “我不检讨。”二东子挺倔。   “呵呵,不自我检讨也行,那你批斗一下你师傅吧!都说你有个师傅,‘*’前是个惯偷。”   “你别扯我师傅身上。”   “我爸认识你师傅,说那老逼灯又能偷,又好色。就他了,你就批斗他!”   “你说谁老逼灯?”二东子是真恼了。   “老灯”是东北话,专门骂老头的东北话。而“老逼灯”则侮辱意味更上一层。   “哎呀,你还敢跟我瞪眼!我就说你师傅是老逼灯,怎么着吧!”   “你爹才是老逼灯!”   “我操你妈!”张浩然光脚丫子蹦到了铺下,一把拽住二东子头发,俩手指头塞进了二东子的嘴:“我扯烂你这逼嘴!”   文斗升级为武斗了。   二东子打架不行,混社会不行,但还真有股不要命的劲儿,张嘴一咬,就咬到了张浩然的手指头。张浩然右手奋力一拽,左手一拳抡到了二东子的腮帮子上,这一拳就把蹲在地上的二东子给抡倒了。 11.狠斗私字一闪念(3) 二东子捂着腮帮子还没等爬起来,张老六就蹿了过来。二东子恨狗腿子是有道理的。   正当张老六抬腿想踢时,一条更强有力的腿悄无声息地朝张老六踹了过来。只一脚,就把张老六踹翻。   张浩然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眼前就出现了一条瘦瘦高高的汉子,这汉子一推就把浑身肌肉疙瘩的张浩然推个趔趄:“张浩然,你他妈的别动!”   多少年没人敢对张浩然这么说话了,张浩然定睛一看:眼前这条汉子瘦骨嶙峋、眉清目秀、高鼻梁薄嘴唇。虽然瘦,但是戳在地上又直又挺,一看身体素质就不一般。   “你他妈的是谁?!”张浩然火大。   “刘海柱!”刘海柱这个名字显然没张浩然响亮,但是张浩然也应该有所耳闻。   “我管你是什么柱!”   张浩然抡拳头直奔刘海柱面门,刘海柱灵巧地躲过,挥拳朝张浩然面门打了过去,张浩然下意识地一躲,哪知刘海柱这一拳是虚招,实招是随后飞出去的窝心脚。这一窝心脚,给张浩然的心窝踹了个正着,尽管张浩然体壮如牛,但也被刘海柱这一脚剜得险些背过气去。刘海柱复员之后每天腿绑沙袋跑步十公里,这一脚真是雷霆万钧。   刘海柱一脚得手后冲上前去就抓住了张浩然的头发,正想抡脚踢张浩然面门时,被几个“狱友”拽胳膊的拽胳膊,抱腰的抱腰,拼死地拦住。刘海柱动弹不得。   “狱友”们拉偏架而没帮张浩然动手已经很给面子了,这是向张浩然效忠的大好时机。如果不是因为跟张浩然动手的是以打架不要命闻名的刘海柱,很多人肯定早就帮张浩然打刘海柱了。   据说张浩然也会两下子,虽然没刘海柱的身手和力气,但毕竟体格在那摆着呢,被刘海柱窝了一脚只用了一两秒钟就顺过了气。张浩然两只手搭住了抓住他头发的刘海柱的手腕,按住手腕奋力一抬头,朝刘海柱的肚子又蹬了一脚。   刘海柱吃痛,撒开了张浩然的头发。张浩然拧住刘海柱的胳膊,朝刘海柱的小腿又蹬了一脚。这一脚,险些给刘海柱的小腿蹬折了。   正当拧着刘海柱胳膊的张浩然想把刘海柱的胳膊拧断时,两只眼睛一阵剧痛。眼前一片蓝光,啥都看不见了。   完了,眼睛瞎了。这是张浩然的第一反应。   张浩然松开拧着刘海柱胳膊的手,捂住了眼睛。   这是咋回事儿?原来二东子看见刘海柱形势危急,蹿过来指如疾风、手如闪电地用他那两根“干活儿”的手指头戳了张浩然的眼睛。   二东子不会武术也没练过,可是他那两根手指头,可能在全国也能排得上名。   张浩然的眼睛被这两根跟钢筋似的手指头戳了一下,那是啥效果?!   “别打了,别打了!”   “都是兄弟,打什么啊!”   “拉住了他们,都别打了!”   “看看浩然大哥的眼睛有事没?”   “柱子腿咋样?!”   二十来个“狱友”,跟杀猪似的每四五个按着一个人,硬生生的把这架给拉开了。   为啥硬给拉开了?因为张浩然失去战斗力了呗。要是张浩然还能打,这帮人肯定把刘海柱和二东子按在地上让张浩然打。   张浩然揉着眼睛睁开眼,看样子眼前的东西还是模糊的,因为张浩然的眼神十分迷惘。   刘海柱气性太大,被狱友们按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他一身钢筋铁骨,挨这两下问题不大。但是打架打到一半被人硬给拉开,让他十分不爽。他本来是想把张浩然打个腿断筋折才罢休。   二东子也被按在地上,两个人分别抓着他的两个手腕。大家都太怕二东子这两根手指头了,那真是又准又狠,要是二东子再伸他那两根手指头戳谁眼睛一下,那说不定下场比张浩然还惨。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11.狠斗私字一闪念(4) 半晌,张浩然好像是能看清楚了点儿东西,说了句话:“刘海柱,咱们的账,出去再算。”   “我操你妈,等出去我把你腿给打折了。”刘海柱骂。   张浩然继续揉眼睛:“二东子,我不把你那两根手指头掰断了,我不姓张!”   “我等你掰!你不把我手指头掰断了你是孙子!”   二东子硬气着呢,虽然二东子打架不行,而且也没有哪个团伙儿帮他打架,但是好像二东子谁都不怵。二东子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都敢跟卢松较劲,现在有了刘海柱这个街头霸王在身边,更不怵张浩然了。   狠斗私字一闪念这个批斗活动以一场混战结束,这场混战,在“狱友”拉偏架的前提下,刘海柱和张浩然打了个平手。   刘海柱想起来活动活动身子,试试自己的腿有没有被张浩然踢断,“狱友”们不让,他们怕放开刘海柱,刘海柱就扑过去打张浩然。   张浩然想动弹,“狱友”们也不让,他们怕张浩然和刘海柱再动起手来张浩然吃亏。尽管刚才都拉了偏架,但是这些“狱友”们也后怕:张浩然的确不好惹,那刘海柱也不是什么善茬,要是拉偏架把刘海柱拉急了,他肯定出去以后提着菜刀挨个剁。   张浩然是他的整个团伙不好惹,而刘海柱虽然没什么团伙,但这个人就是一尊瘟神,刘海柱那独往独来拎着把破菜刀满大街找仇家砍的形象,深入我市80年代初大小混子乃至普通市民的心中。谁惹急了刘海柱,他不把仇人剁了,肯定誓不罢休。   “都别打了,唠得好好的,别打了,要么这样,张老六再唱个曲儿吧!”狱友们都想打圆场。   “他要是敢再唱,我把他牙全给掰下来!”刘海柱可着嗓门喊。   张老六看了看张浩然,不敢唱了。   “刘海柱,你等着,等出去!”张浩然磨着牙说。   “对,等出去,操!”刘海柱也希望能出去跟张浩然决战一番。   “行了,行了,都睡觉吧!”   这拘留所风波终于暂时平息了。   张浩然老师授课授出了仇恨,这是他所料未及的。   张浩然老师居然被弟子打了一顿,更是他所料未及的。   张老师可能也有点郁闷:我先是讲国家政策然后又讲如何赚钱,然后再讲“狠斗私字一闪念”,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我这是得罪谁了。   二东子更郁闷:要狠斗私字一闪念就斗呗,干吗拿我师傅出来说事儿,说事儿就说事儿呗,干吗还要骂我师傅老逼灯。   张老六也郁闷:我还没等打呢就被一脚蹬飞了,我再怎么也是个小号的江湖大哥,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不行,出去我得报仇。我打不过刘海柱我还打不过二东子吗?   最郁闷的是刘海柱,一架打到一半就被拉住了,这样的事儿比挨顿打还憋屈。   二狗认为:这些人都是闲的,都是闲得蛋疼。二十来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聚一屋里,谁都不服谁,不打架才是奇怪呢。   第二天,刘海柱和二东子前后脚出了拘留所,临走时刘海柱还对张浩然说了句:“我等你出来。”   张浩然好像是恢复了视力,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操!”   刘海柱一瘸一拐地走出拘留所没多远,二东子就撵了上来:“柱子哥,你那狗肉呢?”   “哎呀,对呀!走,去吃狗肉!”   “去哪儿吃啊!”   “去郝土匪家!”   “他要是把狗吃了呢?!”   “那就吃他家的狗!”   “他要是不让咱们吃呢?”   刘海柱乐了:“我不是说了嘛,你偷!”   “啊?!”   刘海柱走到了郝土匪家的门口,看着铁门唏嘘不已。15天前,他就是在这勒狗打了癞土匪被抓了起来。那时候才是元旦,现在已经是小年了。如今:黄狗不知何处去,铁门依旧笑春风。   刘海柱砸门:“郝土匪,郝土匪你给我出来,我的狗呢?!”   “哎呀,柱子啊!出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出不来了呢。”门还没开,郝土匪先在院里喊了。   “快点开门,别磨叽。”   郝土匪拉开了门,看着二东子问:“呦,这是谁?”   “二东子,我朋友,我问你,我的狗呢?!”   “啥狗?”   “就是那只黄狗啊!”   “哎呀,你要不说我都忘了,你成天惦记这狗干啥玩意,你知道这狗是公的还是母的啊?”   “我问你狗呢!”   “狗在我家院里呢,这不是等你出来给你接风嘛。我琢磨着你要是出不来了,我就把它养到死。”   “算你有良心!”   刘海柱往院子里一看,那大黄狗果然在院子里拴着。   “郝土匪,我问你,你有没有动过吃这狗的念头?”   “我?”   “对,你想没想过?”   “我……想过。”   “你要狠斗私字一闪念!”刘海柱顺口说出了张浩然的格言。   “啊?!你说啥?”郝土匪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呸,我啥也没说!”   刘海柱说出“狠斗私字一闪念”这几个字,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12.郝土匪酒后不靠谱(1) “你呸什么你呸,别跟个娘们儿似的!”郝土匪说。   “没事儿,没事儿。”刘海柱也不好意思说他在拘留所被张浩然“训诫”了一番。   郝土匪把刘海柱和二东子请进了屋里:“这不快过年了吗?我爸我妈我弟弟都回老家上坟去了,明天才回来,今天就咱们哥儿仨,可劲折腾。”那个年代有几个人能成天下馆子啊,都是在家里吃,谁家里没人就去谁家喝酒。   “好啊!你家有酒吗?”刘海柱一进房间就到处看是否有酒。   “有酒!一桶呢!这不过年嘛,我家打了一桶酒!”郝土匪是挺大方。   “不错,不错,今天那就好好喝喝。”刘海柱上了炕,盘着腿坐下了下来。   “柱子你腿咋瘸了?”   “在号子里跟张浩然打起来了。”   “没吃亏吧?”   “没有,等出来我非收拾一顿张浩然!”   “操,我帮你!干他!”   “不用,我自己能收拾他。”   刘海柱在被厂子开除以后,整天无所事事,他虽然热衷于在街头斗殴,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就是看谁不顺眼就跟谁打一架,看谁挨欺负了就替谁报报不平。他也不像东霸天等人那样手下有一群小兄弟,说平谁就平谁说灭谁就灭谁。   刘海柱的朋友不少,郝土匪就是其中的一个,但是刘海柱要是跟人打起来很少找像是郝土匪这样的朋友帮忙,多数时候都是自己解决,他也的确有能力自己解决。要是给我市在1982年初的混子划分几个层级的话,那刘海柱应该属于第三级别。第一级别是谁?东霸天、张浩然、卢松,这三帮实力不相上下,都是职业的混子,不但能混出名,还能混来几个钱儿。第二级别是谁?陈卫东、大虎、腾越、张大嘎子等人,他们也基本都是职业的混子,只是实力没东霸天等人强横。不但刘海柱属于第三级别的,就连郝土匪也得算。为什么说是第三级别呢?因为他们都是无业游民,成天在街头闹事儿,但是似乎没拉起一个帮派来,也没干过什么名动江湖的大事儿,单个拿出来或许还有点名,但是在人们心中就是三流。   这两个1982年初的三流的江湖中人坐在一起开唠了。郝土匪说:“我琢磨了,那只大黄狗先不杀了。”   “为什么啊?!”   “我发现这是只*,等开春让我家那公狗跟它*,然后它能下一窝小狗。猫三狗四,小狗四个月就生出来了,等明年养肥了,咱可以吃好几只狗!”   “啊?!要明年吃?!”   “咋了,你担心你活不到明年?”郝土匪的话一如既往的崩耳朵。   “我操!我肯定能活到明年,我倒是看你悬。我就是觉得你这事纯属扯淡。”   “真的,我真想养你这只狗,让它多下点崽儿。咋了,你吃醋了,你想跟那大黄狗*是不?”   “滚犊子,我说正经的。郝土匪你也二十多岁了,成天也没个正事儿,你见玩猫玩狗的有一个正经人吗?现在这时代变了,你知道啥叫万元户吗?”   “我咋不知道啥叫万元户?!”   “操,那你见过万元户吗?”   “哎呀我操,柱子,咱俩成天在一起,我没见过万元户,你就见过了?”   “我……我的意思就是说,现在国家有了新政策,说个体经济是公有制经济的必要补充,懂不?这就是鼓励咱们赚钱,以后再也没有割资本主义尾巴这一说了。”   “行啊,柱子,几天不见,学问见长嘛,你这些东西都是听谁说的?”   “我呀,我听……”刘海柱刚想说听张浩然说的,但是忽然又想起自己刚跟他干完一架,不太好意思说是张浩然说的,刘海柱一琢磨,说:“我听收音机说的啊,我还用听谁说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天天都放这新闻,你别天天什么《隋唐演义》,那玩意儿就是个消遣。”书本网 bookben.com 想看书来书本网 12.郝土匪酒后不靠谱(2) 完了,刘海柱虽然跟张浩然打了一架,但是彻底被张浩然洗脑了,刚从拘留所出来,就开始给郝土匪上课了。刘海柱现在懂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好为人师,因为教训别人的确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有一种每个毛孔都舒张的自我满足。刘海柱现在在郝土匪面前就特满足,特有成就感。   “我听《隋唐演义》咋了,你不也听《隋唐演义》吗?”   “那玩意儿没劲,你听100遍你能成得了俏罗成吗?有那空你还不如自己开个公司去!”   “公司?我……”   “你什么你!酒呢?!”   “哎呀,柱子,我还差点被你蒙住了。你在拘留所去哪听收音机去?这些东西你以前不知道,肯定是在拘留所听说的。我操,拘留所里这么长见识,我也去揍曾老癞一顿去,我也进15天拘留所。”   郝土匪作势穿鞋就要下地,看样子是真想进拘留所。   “哈哈哈哈,你进了也啥都学不到,你脑子有问题。”   “滚远点,我看你智商才有问题。要不是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我真去再揍曾老癞一顿去,自从你把他揍了以后,这损种玩意儿天天在我家门口指桑骂槐地骂我,说我吃里扒外,我早就想揍他了。”   “你揍了他,他再报案咋办?你在拘留所里过春节?”   “也是啊,不能进拘留所。”郝土匪又把鞋脱了,坐到了炕里面。   这时,郝土匪听见二东子在厨房里弄得叮当乱响。   郝土匪问刘海柱:“你那朋友,就那二东子在厨房干啥呢?”   “你刚才去搬八仙桌的时候,我让他去门外勒狗了,现在应该是勒死了吧。”   “啊?!他去勒狗啦?我不说不让你勒么?”   “你说的时候他已经去勒了,现在应该是勒死了。”   “你……”   看见郝土匪有点急眼了,刘海柱喊了一嗓子:“二东子,狗勒死了吗?”   二东子掀开了门帘,手里拿着一个大水瓢,水灌得满满当当的,笑嘻嘻地说:“狗还没勒死呢,干勒哪儿能勒死啊,必须要勒得差不多的时候再给它灌一瓢凉水,这样狗才能死。”   “别勒了,别勒了。”郝土匪鞋都没穿就蹦下地,抓住了二东子的手。   “郝大哥,你抓我手干啥?!”二东子纳闷死了。   “郝土匪,你撒开二东子,我就问你,不杀狗咱们吃啥?”   “咱们吃猪肉!”   “哪来的猪肉?!”   “我乡下的大姑前两天刚杀完猪,给我家送来了半个肋排扇子,还有血肠子,肝。你们别杀狗了行不?我养了半个月,和这狗有感情了。”   “啥?”   “真的,有感情了。”   “哎呀,郝土匪,你行啊你!跟狗都能有感情。”   “柱子,咱吃猪肉行吗?别吃那狗了。”郝土匪几乎是哀求。   “你……”刘海柱愣了,早就知道郝土匪这人心眼好,但还真不知道他养了半个月抢来的大黄狗就能有感情。   二东子一看,郝土匪这挺大个老爷们儿因为这狗的事儿都快泪眼啪嚓了,赶紧说:“行了,不吃就不吃呗,又不是非要吃,咱们现在就出去,把那狗放下来呗。”   “好啊,好啊!”郝土匪忙不迭地穿上鞋,拽着二东子就往外走。   刘海柱一看,都出去了,那自己也出去呗。这仨人就走出了院门,那大黄狗又在那树上吊着呢。郝土匪冲上去就解绳子,刘海柱和二东子俩人在旁边唠:   “这狗流眼泪了?”   “没有吧?”   “好像是哭了,你看,是不是哭了?”   “哎呀,好像真哭了。”   二狗虽然没在现场,但是二狗知道,这大黄狗肯定哭了,换谁谁不哭啊?成天被人勒,剩口气时再放下来,好不容易缓过来,然后再被勒,然后再放下,再勒……这狗肯定想:我下辈子肯定不再当狗了,有折磨狗的,但是没你们这么折磨狗的。我落在你们几个手里,真是上辈子作的孽啊,我下辈子再投胎,非投胎成个老虎,我咬死你们我。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12.郝土匪酒后不靠谱(3) 想到这,这狗眼泪就下来了,哗哗的。   就在郝土匪刚把这狗放下这会儿,卢松路过了这胡同口。土匪大院本来就不大,郝土匪家是把头的第一排,无论干什么总能被院里的别人看见。   “郝土匪,杀狗呢?”   “不杀了,不杀了。”   “那你们在干吗?”卢松停下了脚步。   “我们……玩玩。”   “有你们这么玩儿的嘛……”   这时,卢松忽然看见了站在郝土匪旁边儿的是二东子和刘海柱。这俩冤家一个是他大爷,另一个亲眼见证了他认大爷的全过程。卢松显然有点不好意思,转身就要走。   “那啥,你们慢慢玩儿,我先走了啊!”卢松跟郝土匪打了招呼,就想溜。   想不到郝土匪这人特热情,跑了两步一把抓住了卢松:“纯土匪啊,你别走啊,我今天正好来了俩朋友,你是咱们院儿的大哥,说什么也得陪陪是不?”   “我……我有事儿。”卢松还是想走,可是被郝土匪搂住了脖子,他这155cm的小个儿,根本动弹不得。   “给你介绍俩朋友,这俩朋友都不错,认识认识,认识认识。”   “我真有事……”   “啥事比喝酒重要啊!来,来,来……”   郝土匪搂着卢松的脖子,连拉带拽就把卢松拉进了家门口。郝土匪虽然不是跟卢松混的,但是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关系相当不错。   刘海柱和二东子站在奄奄一息的大黄狗旁边目瞪口呆:这个郝土匪咋还把卢松也拉进来喝酒了……   可郝土匪哪儿知道这些啊,进了屋就说:“那啥,我和二东子我俩下厨房做点儿菜呢,今天好菜好酒,柱子先跟卢松唠唠,一会儿我们就上菜。”郝土匪这人真不见外,今天刚认识二东子就好意思让二东子和他一起下厨房。   刘海柱和卢松虽然以前只见过一次,但是互相都听过对方的名字。刘海柱敬重一言九鼎的卢松,卢松也敬佩刘海柱是条汉子。俩人唠得挺热乎,但是闭口不谈卢松认大爷这茬。   不一会儿,郝土匪和二东子把菜做好了,酒也烫好了。四个热菜,全是杀猪菜:酸菜炒肉、干白菜炒肉、炒肝尖、蒸血肠子。这四个菜在当年,那是相当硬了,绝对硬菜。一小壶酒也烫好了,四个小酒盅摆上了那张小八仙桌。   卢松被让到了主位上,其他三个人每个把一个沿,正好坐了四个人。热乎乎的炕头、热乎乎的杀猪菜、热乎乎的酒,四个人开喝了。   “纯土匪啊,这是二东子,这也是我的新朋友,但是这小兄弟相当不错,他跟柱子是朋友,柱子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也知道我和柱子的关系。所以,这二东子也是咱们的朋友。来吧,你们俩喝一盅吧!”   “……来,喝一杯。”二东子也不太敢抬头看卢松。   “来。”卢松更臊。这么大人了,出去跟人家打赌,输了还认个大爷,多丢人啊。而且关键是,没几天又跟这大爷一起喝酒了。   俩人碰了一杯,一仰脖喝了。   “咋了,你们认识?”   “嗯,认识,认识。”二东子还是头都不抬。   “早说啊!操!”郝土匪还是没明白咋回事儿。   “……”卢松讪笑,不说话。   刘海柱跟卢松一盅又一盅地喝,二东子跟郝土匪也陪着。看样儿,刘海柱跟卢松俩人是相见恨晚。   这四个人每个喝了五六两以后,卢松舌头也有点大了,搂着二东子脖子发话了:“二东子啊,前两天那事儿,我是栽了,今天咱们喝了一个多小时酒,你也没提过,我谢谢你,我敬你一杯。”   二东子也是个性情中人,万万没想到卢松会这么说。卢松这么大一个江湖大哥,不但愿赌服输了,而且今天还说出这种话来,的确是个纯爷们儿。二东子非常感动。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12.郝土匪酒后不靠谱(4) 二东子光脚丫子跳到了地上朝卢松跪了下来:“大爷。我今天还你,以后我是你兄弟!”   卢松也光脚丫子跳了下来,拽起了二东子:“兄弟,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以后遇到事儿的时候瞧得起你卢大哥,招呼一声,能帮忙我肯定没说的。今天我把这话撂在这,我这唾沫星子……”   “就是钉子!铁钉子!”刘海柱接茬了。   卢松大笑,笑声把房顶都快掀开了。这个155cm的小个子,大笑起来颇有大将之风。   “来,咱们俩喝一壶!”   “好!”   卢松一口就干了一小瓷壶,二东子眼睛一闭,一咬牙,也干了一小瓷壶。   喝完以后,俩人光着脚丫子又蹦上了炕。   在拘留所里,刘海柱知道了为什么卢松会是土匪大院的老大。到了今天看卢松的行为,刘海柱知道了为什么卢松外号叫“纯土匪”。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交遍天下英雄豪杰、一笑泯恩仇。这样的胸襟、这样的行事,这不是土匪什么是土匪?简直就是刚从寨子里下来的。   郝土匪看了半天没明白是咋回事儿,但看到这两个人喝得豪迈,郝土匪也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壶。   人家的酒都是烫好了的,喝完了没那么大劲儿,郝土匪自己给自己倒了冰凉的一壶,一口也喝了下去。   刘海柱一看郝土匪这么喝,心说:完了,这郝土匪又该不靠谱了。郝土匪不喝酒的时候比谁都靠谱,但是喝完了却是极其不靠谱。多年的朋友,刘海柱太了解了。   卢松喝得也有点大,开始跟刘海柱畅谈人生了。   “柱子,你小时候的理想是啥?”   “我小时候啊,我小时候想当将军,干倒美帝,干倒苏修。尤其是苏联,我们国家一百五十多公里的土地,抢回来,操。”   “对!好!”卢松和刘海柱又喝了一盅。   这时,整张桌子也就是刘海柱最清醒,其他三个人都是小一斤酒下去了,意识全模糊了。   “那柱子,你知道我的理想是啥吗?”   “啥?”   “我想当工人,当厂长,我想大炼钢铁,造飞机大炮,赶英超美。”   “啊?”   “是啊。”   “你那飞机大炮还是打仗用啊?”   “必须打仗,必须的。”   “来,喝!”   听到刘海柱和卢松说这些,半天没说话的郝土匪轻蔑地笑了。   卢松有点恼火儿:“郝土匪,你笑啥?我们混子就不许爱国了?再说我们说小时候的理想,又不是说现在的。说说也不行啊。”   郝土匪不抬头,低头喝酒,又是轻蔑地笑。   刘海柱纳闷:这郝土匪酒量见长啊?今天怎么喝了这么多还没事儿?还知道蔑视我们?   刘海柱问:“郝土匪,你在那笑啥。”   郝土匪又轻蔑地笑笑。   “你说!”刘海柱也恼了。   “你们几个,肤浅!”   “咋肤浅了?”二东子歪着脑袋问,二东子都快喝睡着了。   “肤浅!!!”   “咋肤浅你说说啊!”   “我是说你们几个的理想太肤浅!”郝土匪的笑容中还带着蔑视。   “那你说说你理想是啥!!”刘海柱急了。   “说出来吓死你们!”   “你说!你说是啥!”   “我告诉你们……”   “你快说!”   “我的理想是:反清复明!!”   “啥?!”刘海柱失声了。   “反——清——复——明!”郝土匪拿着筷子一字一顿,表情十分肃穆。   “啥?!”   刘海柱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听错了,转头去看卢松,只见卢松那双本来就凸在外面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一句话也不说。   刘海柱再看二东子,二东子正捂着耳朵使劲摇自己的脑袋,看样子也是被这句“反清复明”给弄糊涂了。   “看把你们几个吓的。”郝土匪脸上又挂上了轻蔑的笑容。   “我也吓着了……”刘海柱松了口气,他本来以为郝土匪喝多了呢,现在看来是开玩笑呢。   “我就是要反清复明,你们至于吓成这样吗?!”郝土匪眼睛里全是仇恨。   “啊?!”刘海柱明白了,这郝土匪是真喝大了,赶紧抱住郝土匪说:“好的,兄弟,明天我们一起去反清复明好吗?”   “不行,我今天就要反清复明,今天就要!”   “别介,现在已经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了!”   “那我也要反清复明!你别他妈的拉我!”   郝土匪一把挣开刘海柱,跳下了地,转身就往外跑。   刘海柱赶紧跟着下地:“兄弟,穿上鞋再反清复明啊!”   还没等刘海柱把鞋穿上,郝土匪左手菜刀,右手斧头进来了:“走!我们一起去反清复明!”郝土匪说得咬牙切齿的。   “啊?!现在?你把菜刀放下,斧头放下!”   “菜刀斧头闹革命!”郝土匪说完拎着菜刀斧头就跑了出去。   刘海柱哭的心都有了,郝土匪这么出去得惹多大的事儿啊。   刘海柱跟着郝土匪跑了出去,卢松也跟着跑了出去。   “你要想反清复明,必须得先杀它!”卢松在院子里喊。   “杀谁啊!”郝土匪停下了脚步,眼睛*。   “杀它!”卢松指了指那气还没顺过来的大黄狗。   “它?”   郝土匪端详了大黄狗一会儿,“咣”“咣”两声扔掉了菜刀和斧头,刘海柱赶紧捡起来。   只见郝土匪那坚毅且凶悍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温柔,一会儿,又浸满了泪花。   “狗啊!不是我想杀你啊,是他们想杀你!!”   郝土匪抱着狗的脖子哭了起来:“真不是我啊!”   刘海柱抓狂了。你郝土匪喝酒就喝酒呗,现在咋还一喝就喝穿越了呢?!你穿越也就穿越呗,还搞什么人狗情未了。   这狗不知道是真被郝土匪的哭声感动了还是刚被勒完没劲儿,反正没张嘴就咬郝土匪一口。    13.柱子哥的爱情,好像水晶(1) “真不是我啊!”   “真不是我!”   “我怎么会杀你呢……”   郝土匪哭得太伤心了,连看热闹的刘海柱和卢松也有些动容。   但大黄狗不怎么动容,它没法动容,因为它悲伤,太悲伤以至于麻木了。如果它也像郝土匪一样穿越的话,那它一定会穿越到民国时期。不但要穿越,而且还要挥笔写下几行字,抄鲁迅先生的,因为被勒得太多太久了,所以没办法,就五四青年了,这大黄狗的智商又不太高,所以只能借鉴: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十来道勒痕,遍布在我的脖子周围,使我难于呼吸视听,哪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仁人义士如郝土匪那阴险的哭泣,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还不够愤怒,它又提笔写下:“真的猛狗,敢于直面那根细细的绳索,敢于正视装满水的水瓢。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无数次勒我,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细细的勒痕。在这淡红的血色和细细的勒痕中,又给我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写到这里,大黄狗终于动容了:“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这群混子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我这条狗命,实在是不算什么的。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狗,将更奋然而前行!”   抄袭到此处,大黄狗愤然掷笔,不写了!不抄了!   做为旁观者,刘海柱和卢松很难理解到大黄狗的悲怆。他们俩都愁得龇牙咧嘴地看着郝土匪:他俩冷啊,本来就天寒地冻的,看着郝土匪这么肉麻,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能不冷吗?   “它已经相信不是你想杀它了。”   “……真的吗?”郝土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真的,真的。”   刘海柱和卢松好说歹说把郝土匪拉进了房间,郝土匪兀自嘟囔:“不是我,真不是我!”   房间里,二东子又在那儿哭呢!哭得比郝土匪可伤心多了。   “咋了,二东子?”   “我作孽啊我。”   “你怎么了?”   “我作孽啊我。”   “你怎么作孽了?”   “我作孽啊我。”   “你!”   “我……”   二东子是越哭越伤心,就是五个字“我作孽啊我!”无论怎么问,就是这五个字。   啥叫“摁下葫芦起来瓢”?这就是。   郝土匪是酒后兴奋型,二东子是酒后哀伤型。这俩类型全让刘海柱赶上了。这顿酒可把刘海柱喝伤了,他暗下狠心,以后说啥也不跟郝土匪和二东子俩人同时喝酒了,关系再好也不喝了。   第二天早上,刘海柱起床时发现二东子和郝土匪都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呢,卢松不知道啥时候回了家。   刘海柱嘴唇干裂,头疼欲炸,晃晃悠悠地下了地,穿上了鞋,留下了一张纸条:“你们两个瘪犊子,醒了多喝点茶水。”   这时,郝土匪揉着脑袋醒了。   “柱子,走了?”   “对,我走,我去反清复明去!”   “啥?”   “我反清复明去!” 13.柱子哥的爱情,好像水晶(2) “你有病吧你!”郝土匪白了刘海柱一眼,拿被子蒙上头,又睡了。   刘海柱气哆嗦了,他现在大概能体会到大黄狗最近这半个多月来的悲愤了。   悲愤归悲愤,该干的事儿还得干。刘海柱该干啥?该去搞对象!周萌是上海姑娘,按道理春节是要回家过年的,现在就剩下六七天就过年了,作为周萌男朋友的备选对象之一的刘海柱,必须要献点儿殷勤。   其实在两三年前周萌对刘海柱印象挺好的,他们在两三年前没能走到一起的原因有如下几点:   1、那时候人们觉悟都高,都响应国家政策,晚婚晚育,似乎25周岁之前就不能结婚似的,所以当时刘海柱和周萌就在玩儿暧昧呢,没进一步发展。   2、周萌是上海女知青,俩人要是确定关系的话总是要见父母的,可大家工作都忙,关系没进展到那地步,就没见父母的必要。   3、虽然周萌在厂子里工作得很好而且愿意留下来,但是远在上海的父母身体不太好,周萌也在考虑是不是要回上海。   就是基于以上三点原因,刘海柱和周萌在两三年前没确定恋爱关系。这一不确定恋爱关系可好,刘海柱没多久就因为打架被工厂开除了公职,然后,那个会写朦胧诗的冯朦胧就进了厂子。   哪个姑娘不喜欢风花雪月?冯朦胧的诗虽然写得糙了点儿,但毕竟也是个诗人。刘海柱能把那些字都认全了已经不错了。   刘海柱当然也有让周萌喜欢的地方,比如说刘海柱这小伙儿干净利落、一表人才,再比如说刘海柱这人比较正直、比较爷们儿。姑娘们固然喜欢风花雪月的,但是肯定多数也不排斥纯爷们儿。尤其是对于周萌这样的上海姑娘来说,东北爷们儿自然有独到的魅力。   当然了,周萌最喜欢刘海柱的地方现代人可能无法理解,那就是:刘海柱当过兵!   要知道,在80年代初,谁要是嫁给了解放军或者退伍军人,那就跟现在嫁了富豪或者富二代差不多,那是相当荣耀,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现在多数退伍军人尤其是农村退伍军人只能去给娱乐场所当保安去了,当年大家鄙视的成功的“个体户”却成了姑娘们追逐的对象。真不知道十年以后像是二狗这样的文艺青年会不会被追捧,当然了,再过十年,二狗也成文艺中年了。用二狗朋友的话说:可以不是青年,但是一定要继续文艺。所以二狗决定继续文艺,等机会,等翻身。   话题扯远了,继续说周萌和刘海柱那水晶般的恋情,那个年代不仅仅他俩,而且绝大多数恋人都是这样,谁要是有了婚前性行为那得被多少人嘲笑啊。   周萌是刘海柱他们那个上千人大厂的第一美女,否则也不会招来那么多狂蜂浪蝶。光周萌这名字,一听就是周璇的妹妹,周萌的确长得也跟周璇差不多,她不但有着江南女子的水灵和秀气,还有着东北姑娘的豪爽。   认识周萌的人都说周萌姑娘会穿衣服、会打扮,同样的一个那个年代人几乎人人都爱戴的黄军帽,周萌把这帽沿向上拉一点点,就比别人戴着好看、洋气。同样一件那个年代人人都穿的近似于女式西装的那种衣服,我们全市的女孩子穿的都是右边的襟压左边的襟,可周萌穿的是左边的襟压住右边的襟,一看就是在上海买的。在那个全中国几亿女人都在撞衫的年代,周萌穿上这么一件稍显另类的衣服,能不扎眼吗?   当然了,也有不少人说,这不是衣服打扮人,是人打扮衣服。人家周萌学过芭蕾,走路的姿势跟普通姑娘就不大一样。再说,周萌还会弹风琴,会弹风琴肯定身上有艺术气质啊。风琴这东西现在在中国基本绝迹了,但是当年,谁要是会弹那种脚踏的风琴,绝对都是文艺青年,就那范儿,离好十几米都感受得到。   说了这么多周萌,肯定大家都以为周萌在厂子里的工作是搞文艺的。那就错了,大错特错了。周萌是开拖拉机的!而且是那种超大的东方红拖拉机,那轮子足足一人高,这样的拖拉机二狗起码有15年没见过了。让这么美丽柔弱的一个女子去开这么大的拖拉机,可能也只有那个人人都在战天斗地的年代的人才能想得出来。   周萌不但开拖拉机,而且开得还十分好,她那拖拉机几乎就没出过毛病,更没出过事故,那时候没什么洗车行,可周萌这拖拉机每天早上大家看见时都是一尘不染。所以周萌年年都是厂子里的三八红旗手,甚至还当过市里的三八红旗手。   当然了,虽然周萌在做老爷们儿才该做的事儿,但她毕竟还是个姑娘,还是个上海姑娘,所以难免很“作”。刘海柱也怕她“作”。   从郝土匪家里出来以后,刘海柱想到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找周萌。刘海柱想了想,溜达着去了二门市买了一个笔记本,在上面还工工整整地写了几行字:“周萌同志:祝万事如意,工作顺利。刘海柱。1982年春节。”   那年代没送花的说法,送个笔记本就是999朵玫瑰了,而且上面也绝不可能会有“情”、“爱”之类的字眼出现。就算是送给自己的女朋友,后面也得缀上“同志”两字,而且祝福的话居然是“工作顺利”,这是时代特色,这就是典型的80年代初年轻人的恋爱方式,现代人觉得好笑,那个年代的人可都玩儿这个玩儿得津津有味。   买好了笔记本刘海柱就去找了三扁瓜,三扁瓜是刘海柱在厂子里的最好的朋友。本来刘海柱在厂子里是开那台“大解放”的,可是后来刘海柱被开除了,这“大解放”就归三扁瓜开了。   刘海柱找到三扁瓜是想跟三扁瓜借车,他想开车帮着周萌去办年货。三扁瓜是刘海柱的铁哥们儿,二话没说就把“大解放”借给了刘海柱。快过年了,厂子管得松,借了就借了。   开着这台大解放去帮周萌办年货的刘海柱做梦也没想到,他刚经历了15天的拘留所奇遇后,又经历了一连串的“办年货奇遇”。   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14.办年货奇遇记(1) 1982年的马路上,开着一台大解放那是相当的神气。刘海柱好久没这么神气过了,其实以前他每天都这么神气,只是让自己给折腾得没有了,刘海柱也悔。   到了厂子门口,刘海柱接到了周萌。周萌美丽如昔,手里还提着个大兜子,兜子上海写着俩大字:上海。现在的刘海柱见到周萌觉得又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周萌从谈吐到举止一点儿都没变,陌生的是自从被厂子开除以后,接触周萌的机会越来越少,而且周萌的心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却离那个冯朦胧越来越近。   其实周萌也有压力,她的确是挺喜欢刘海柱,但是刘海柱现在没工作,在那个年代“没工作”对于搞对象来说,的确是特大的障碍,因为那时候“个体户”少,没工作就意味着没收入。谁能跟一个没工作的人结婚生子?刘海柱也明白周萌这么想,所以,他那天在拘留所里听到张浩然的那番“个体经济是公有制经济的必要补充”言论之后大受鼓舞,这是他最近一两年里听到的最好的消息,虽然刘海柱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在那个连农村老奶奶都懂得讲政治的年代,刘海柱太明白这条政策的意义了,赶紧把这消息告诉周萌,好让周萌继续对自己抱有希望。   “周萌,我想自己做点生意,你看行吗?”在从厂子去百货大楼的路上,刘海柱问周萌。   “你?什么生意?”显然周萌对新政策缺乏理解。   “现在广播里不是说了嘛,个体经济是公有制经济的必要补充,我就是想搞点儿个体经济。”   “是吗?我倒是没听说,那倒不错,你想干什么啊?”周萌也希望刘海柱能有个营生。   “干啥不行啊,我准备跟我爸商量商量。”   “那要是将来国家政策不允许这样了怎么办?”   “不可能,这么多待业青年,国家肯定是要给出路。”刘海柱还是很有眼光的。   “那就好,那就好。”   “你爸最近没揍你啊?”   “……我爸,没有。”   刘海柱他爸爸最近确实没揍他,因为刘海柱过去十多天被关进了拘留所,他爸总不能追到拘留所里揍他。按理说刘海柱已经二十六七岁了,不该再被爸爸揍了,但是刘海柱这人总是犯浑,弄丢了工作还不思悔改,在街头斗殴,不打不行。别人家的爸爸打儿子,最狠的是用鞭子抽,可刘海柱他爸揍他直接拿二杠子打,那是真打啊,这二杠子要是别人挨了一下非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可这刘海柱一身钢筋铁骨,挨一下似乎真没什么事儿,每次刘海柱他爸揍他的时候,他家邻居都扒在墙头上看,因为这简直不是打儿子,简直就是在打鬼子,热闹。刘海柱从小也在躲爸爸的二杠子的过程中练就了一身闪转腾挪的好本领,虽然他爸那二杠子抡得虎虎生风,但刘海柱总是能以凌波微步似的身法躲开,就算一不小心挨了一下,也能扛住。   据说刘海柱他家里养的鸡能比别人家的鸡飞得高一倍,身手都特别好,飞行高度都已经接近鸟了,等宰了发现,鸡身上全是腱子肉。为啥啊?因为刘海柱他爸那二杠子实在太威猛,一旦飞得慢点儿,直接就被打死了。鸡的生态环境太恶劣,不使劲飞不行。有时候鸡一激动能飞到邻居家去避难:老刘家太危险,我还是去老张家避避吧。   周萌对刘海柱家还是很了解的,做为一个上海姑娘,她觉得很难理解刘海柱父子的行径。   “呵呵,那你最近就是没出去惹事儿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14.办年货奇遇记(2)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刘海柱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那我看你腿怎么一瘸一拐的?”   “喝酒摔坏了。”   “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东北人怎么这么爱打架,动不动就动刀子。咱们厂子那个小冯,你知道不?前段时间在厂子门口也跟人打起来了,被打得还不轻,现在还没出院呢。”   “嗯,我知道,那天我也在厂子门口。”   “你也在厂子门口?那你怎么不帮他?你不是能打架吗?”   “……我……”刘海柱心说,我怎么可能帮他?我恨不得他被那四个野蛮人给捅死。   “你成天打架,结果碰见我的朋友被打了,你也不帮忙?!”周萌有点生气。   刘海柱看周萌这么关心冯朦胧,也有点生气,不过刘海柱不敢表现出来:“我隔着条马路看他们打架,等我看清楚是谁被打,已经散了,一共打了连一分钟都不到。”   刘海柱难得说一次违心的话,他知道,现在周萌和他恋爱结婚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了,要是自己哪一句话说得不对付,说不定周萌真就再也不理他了。周萌在刘海柱心中就是个女神,平时刘海柱张口闭口全是粗话,可是一见到周萌,刘海柱是半个脏字也说不出口,说出了口就会觉得亵渎了这女神。   “也不知道小冯会不会毁容。”周萌说得忧心忡忡。毕竟,房二那一板砖太狠了。   “应该不会,应该不会。”刘海柱心说:冯朦胧你快毁容吧!毁容了看你这小白脸还怎么勾搭我们周萌。   “我前天还去医院看他了呢。”   “哦。”刘海柱有点不悦,尽量掩饰着。   “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你哪天回家?”刘海柱赶紧转移话题。   “腊月二十六。”   “火车要很久吧。”   “嗯,我也好久没回家了,我家人身体不太好。”   “你家在上海那叫什么地方?”   “静安区。”   “哦,对,对。”   刘海柱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周萌聊,不一会儿,就到了百货大楼。刘海柱真恨这段路太短,现在的刘海柱也只能找帮周萌采购点年货帮忙提提包之类的借口才能和周萌见面了。换在平时,刘海柱根本就没见周萌的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刘海柱和周萌俩人肩并肩走在百货大楼里,倒还真挺像小夫妻的。周萌那么漂亮,回头率不低,刘海柱既觉得有点美,又觉得有点失落。毕竟,身边儿这美人并不真是自己的。   当时的百货大楼并不像现在的什么太平洋百货、百盛之类的所谓百货,那时候的百货是真百货,一楼烟酒糖茶副食、二楼布料,几乎所有的日用品都可以在这里买到。东北有句俗话叫:“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这话说得一点错也没有,东北人对春节实在是太看重了,一年攒下的钱、布票、肉票都恨不得在这个时候用上,再穷的人家,过年也得来一趟百货大楼,像模像样的过个年。所以,春节前的百货大楼真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刘海柱和周萌来这里,主要是买一些上海没有的东西让周萌带回去。所以,刘海柱和周萌总在一楼晃悠,在烟酒副食柜台逗留的时间比较长。毕竟工资就三十多块,不能乱花,一包中华烟一块六,听起来是不太贵,可买一条半个月工资就没了。   所以,刘海柱和周萌俩人逛了挺久,却没买什么东西。虽然刘海柱以前最厌烦逛街,但是他今天却很享受这感觉,他希望逛得越久越好。   正当刘海柱享受这感觉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卖酒的一个柜台大声吵了起来。 14.办年货奇遇记(3) 本来其实在百货大楼里吵架挺正常的,但是这次吵架似乎格外与众不同,动静忒大。别看现在大家都觉得百货大楼的售货员工作挺一般的,可是那时候谁家要是有个亲戚在百货大楼卖货,那是相当值得自豪的事儿。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限量供应的,谁有关系谁能买到,要是没关系,有钱有票也买不到。   写到这里,二狗算是明白为什么中国人对奢侈品的追求那么疯狂了。别看现在什么路易威登、爱马仕什么的品牌经常玩儿什么限量版供应,那都是咱们中国几十年前玩儿剩下的了。咱们中国几十年前,基本啥新鲜商品都是限量版的。最近几十年我们中国也不限量了,所以某些国人骨子里还是犯贱,非要找回几十年前那感觉,所以才拼命地花血本买限量版的东西。   由于售货员骨子里有那种限量版的骄傲,又是国家职工,所以总对买货的人带答不理,经常跟买货的人吵架。以东北人的火暴脾气,这架肯定是天天吵。   刘海柱这么爱看热闹的人这样的场面怎么能错过,扒开人群就挤了进去。周萌也挺爱看热闹,不过没能挤进去,在外围伸着脖子看热闹。   刘海柱挤进一看:嗯?吵架这个顾客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使劲一想:我靠,这不是曾老赖吗?这售货员和曾老赖一样,也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   按东北人的性格,吵上四五句应该动手了,但是这俩人中间隔着个玻璃柜台,所以还迟迟没动手。   曾老癞手里左手攥着八块钱、右手拿着供应票朝售货员嚷嚷:“你凭啥不卖我这茅台酒?!”   售货员眼睛都不愿意抬:“我说了几次了,这酒已经卖了。”   “胡扯!那货架子上摆的是啥?!”曾老癞指着货架子上那瓶高高在上的孤零零的茅台酒。   “那瓶已经卖出去了!你有完没完!”售货员太不耐烦了。   “我不信!”   “爱信不信!”售货员看样子有点恼了,不搭理曾老癞了,转头问:“这位师傅,你买什么?”   “你跟我耍赖?”曾老癞也恼了。   “就跟你耍赖,咋地吧!”   “我……”   看热闹的刘海柱已经意识到了,这售货员要倒霉,因为他居然耍赖。他耍赖倒也没什么,关键是站在他面前的是耍赖的祖宗!关公面前耍大刀,能不倒霉吗?就好比曾老癞是个职业九段围棋棋手,这售货员是个业余三段棋手,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把耍赖当业余爱好的怎么能跟耍赖的职业选手比呢?   当然,刘海柱虽然意识到了曾老癞要耍赖,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儿仍然让刘海柱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麻烦你让开,别人还要买东西呢!”售货员隔着柜台就伸手拨拉癞土匪。   “你拨拉我?!”   “咋地吧!”售货员还真是耍赖上瘾了。   只见曾老癞略微停顿了一下,并没直接做任何过激的反应。事后刘海柱认为,曾老癞停顿这一下,就是在思索该如何对付这售货员。耍赖的七十二绝技曾老癞全会!他就是在思索该用哪一种。   售货员略带得意地招呼下一个顾客:“这位同志……”忽然,售货员那略带得意的表情凝固了……   只见,曾老癞这个三十来岁的老爷们儿一屁股“咣当”一声坐在了地上,左手攥着八块钱,右手攥着供应票,开始嚎哭了!   所谓嚎哭肯定不是林黛玉似的默默流泪,肯定也不是小声抽泣,那是可着嗓门嚎啕大哭!“嗷,嗷”两嗓子就把百货大楼一楼的几乎所有顾客给吸引住了。   就这两嗓子已经够吸引人的了,够让售货员和观众崩溃的了。但是谁也没想到,嚎这两嗓子只是个序曲!精彩的在后面!bookben.com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14.办年货奇遇记(4) 这癞土匪号了大概三四嗓子把人都吸引过来以后,居然嚎哭中还有说辞,边哭边说。   不但有说辞,还有调!!!   那个调大概是哭丧的调,结尾处借鉴了二人转的尾音,在这喜气洋洋的百货大楼里,那是相当的震撼。   据刘海柱回忆,当时癞土匪的唱词大概是这样的:   “你有酒你不卖给我,你缺德啊——啊——啊——啊。”   第一个“啊”发一声,第二个“啊”发四声,第三个“啊”发三声,第四个“啊”发轻声。大概和二人转的小拜年差不多,但是跟哭丧的调搭配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你肯定是要把这酒送给你那小破鞋,你搞破鞋啊——啊——啊——啊!”   “你那小骚腚子喝完这酒,出门就得让车撞死啊——啊——啊——啊!”   “买你的东西就得走后门,你臭不要脸啊——啊——啊——啊!”   “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啊——啊——啊——啊!”   “……”   观众都惊呆了,就连刘海柱这样见过大场面的都惊呆了。刘海柱赶紧擦汗:这癞土匪真给面子,要是那天把他打了他这样哭这样闹,刘海柱那面子往哪搁?   根本没用唱十句,三两句唱完这售货员就挂不住了,大过年的,在柜台前面坐着哭丧,谁受得了啊。售货员从柜台里蹿了出来,抓住曾老癞的胳膊:“出去,你给我出去!”   “你不卖我东西,还打我,无法无天啊——啊——啊——啊!”   “你把我打坏了,我就睡你媳妇被窝啊——啊——啊——啊!”   癞土匪根本不管售货员拉他,坐在地上就是干嚎。虽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一滴眼泪也没流。   这售货员哪见过这阵势啊!他还哪敢用手拉癞土匪啊,要是再拉说不定真给他讹上,就看癞土匪这两下子就知道了,要是给他讹上,说不定去他家住个三年五年的。他知道这是碰上硬茬子了,倒了血霉了。   大冬天的,这售货员满脑袋是汗站在跌坐在地上哭的癞土匪身边,不知所措。   可癞土匪不管这些,继续唱,而且,越唱越离谱:   “我买不着酒,我就吊死在你们大楼门口算了啊——啊——啊——啊。”   “我死了以后,我让我儿子抬着棺材来找你啊——啊——啊——啊。”   几百名癞土匪的粉丝听得都起鸡皮疙瘩了:不就没买到酒吗?至于搞这么大吗?都要上吊了?还抬棺材?   “你个缺德鬼,早晚有天出门就被大解放卡车撞死啊——啊——啊——啊!”   “……”   有些曾经在百货大楼受到过售货员欺负的癞土匪的粉丝鼓掌了、叫好了:“好!”“好样的!”   据说东北唱二人转的都是人来疯,这癞土匪显然也是,越有人鼓掌,他即兴表演的能力就越强。   “你这丧良心的东西,鼠疫早晚要到你家啊——啊——啊——啊!”   “好!”“好!”观众鼓掌的越来越多。大家都由开始的惊诧变成了现在的对癞土匪的欣赏和鼓励。   “你媳妇要是成了小寡妇,那肯定是千人骑万人跨啊——啊——啊——啊!”癞土匪哭天呛地的。   “哈哈哈哈。”围观群众们都乐,逛百货大楼,有热闹看还有曲儿听,换谁谁不乐啊。   癞土匪哭归哭,一滴眼泪都没掉,可是傻站在他旁边的售货员眼泪是真快下来了,脸色发青,估计癞土匪要是再唱一会儿,这售货员肯定得晕过去。   终于,百货大楼的经理跑出来了:“兄弟,平静平静,不就一瓶酒吗?我做主,卖给你了。”   “这根本不是一瓶酒的事儿,是这畜生欺负人啊——啊——啊——啊!” 14.办年货奇遇记(5) “拿着,拿着。”百货大楼的经理把酒放在了癞土匪的手上。   “哦?给我了?”   癞土匪一看酒到手了,二话没说就站了起来,把八块钱和供应票往柜台上一放,抱着酒转身就走。   “好!”“好样的!”大家朝癞土匪的背影鼓掌。   癞土匪抱着茅台酒,回眸一笑,翩然离去,留下了一大群围观的人和呆立在柜台外面的那个售货员。   癞土匪赖是赖了点儿,但的确也是个斗士,以自己的赖皮功夫跟当时不正常的供销体制做了一次斗争,最终,取得了胜利。比如前几天二狗在腾冲某酒店里,临上飞机退房时发现自己的酒店押金单丢了,结果前台小姐吓唬二狗说没押金单就不能退180块钱押金,当时二狗一看表离登机还有时间,反正无聊,本来也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了,可是刚想好两句词准备往地上坐的时候,二狗的朋友就已经冲上前去三言两语就把那180块钱要回来了,让二狗精心准备的诸如“没那180块钱我可咋活啊——啊——啊——啊。”“我养了一年猪,就赚了这180块钱啊——啊——啊——啊。”“……”这样精彩段子无从施展,当时二狗恨不得揍这朋友一顿。碰见赖皮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比他还赖,这真理是二狗从癞土匪那学来的。   又扯远了,话说看完了热闹的刘海柱一回头,看见周萌正在找自己的钱呢。   “咋了?周萌?”   “钱找不到了。”周萌听得太投入,钱包不知道啥时候丢了。   刘海柱是老江湖,他知道,肯定是有人趁着刚才乱,把周萌的钱给偷了,每年春节前的这个时候,百货大楼是小偷最猖獗的地方。   刘海柱没去让周萌再找找,而是举目四顾。他知道,小偷肯定还在附近。果然,刘海柱看到了大民、二民这哥儿俩,这哥儿俩当时也就是十七八岁,是知名的惯偷。水平跟二东子比是有云泥之别的,但是似乎名声更大,因为他们没少被抓过现行。   “大民!你过来!”刘海柱喊了一嗓子。常在街上跑的,互相都认识。   “柱子哥。”   “她是我朋友。”刘海柱指了指周萌。   “哦,柱子哥。”大民笑嘻嘻地凑到了刘海柱旁边。   “知道为啥叫你吗?”   “知道,知道。”   “那就好!”   “……柱子哥,我走了。”大民消失在了人海中。   刘海柱一摸自己的裤子口袋,多了鼓鼓的一包钱。   “你行啊,刘海柱。”周萌似乎没什么失而复得的喜悦,这句话更像是挖苦。   “咳,我认识的人多。”   “你就认识这样的人吧!”   “我……”   “你就跟这样的人混吧!”   “我这不是暂时没事做吗?我可没和大民这样的人交朋友,我就是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刘海柱心说:我连二东子都认识,这俩小扒手算什么。   “那你说做生意,你想做什么生意?”   “嗯……君子兰。”刘海柱其实暂时也没什么想法,顺口又说出了张浩然的商业计划。   “卖花?”   “嗯。”   刘海柱忽然发现,自己受张浩然影响挺深,自从出来以后,从口头语到想法,都是张浩然老师那天授课时的那套东西。   周萌和刘海柱俩人逛了整整一下午百货大楼,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天擦黑了,俩人才从百货大楼出来。   周萌先上了大解放,就在刘海柱把大包小包的往解放卡车的驾驶位后面扔时,听到了一声有些耳熟的声音:“刘海柱!”这一嗓门可不小。   刘海柱一回头,看清楚了叫他的这个人:张浩然。   张浩然居然在拘留所里待了两天就出来了!   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15.这就叫浑人(1) 刘海柱把最后一包东西扔上车,跟周萌说了句:“待在车里,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别动。”说完,把车门一关。   刘海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所谓冤家路窄,其实冤家路远没那么窄。事后得知,张浩然从早上一出拘留所就放出话来:给我翻,三天之内,必须给我抓到刘海柱。   其结果可想而知,在百货大楼逛了整整一下午的刘海柱,早就被张浩然的眼线发现了。有时候,大混子想找个人,比警察抓人还容易。   关上车门以后的刘海柱不但没跑,还朝张浩然迎了过去。由于天已经擦黑了,刘海柱走近了才发现,张浩然不是一个人,后面起码跟着二十多个人,各个手里提着杠子或角钢,老江湖刘海柱,当然能感受到他们的杀气。看来张浩然早就知道刘海柱在百货大楼了,是叫好了人在这里等他。   跑?跑了周萌怎么办?再说,即使没有周萌,逃跑也不是刘海柱一贯的作风。是爷们儿,遇到什么事儿都得迎面而上,再说,车上还坐着自己最爱的女人。   “还认识我吗?”张浩然老师今天一点儿也不像个老师。   “张浩然,你想咋地吧!”刘海柱继续向张浩然走过去,看样子一点儿也不怕。   张浩然没再废话,手一招:“兄弟们,今天把他给我留在这!”   这一场在二十几年后仍被人谈之色变的血战,就这么开始了。那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五,百货大楼门口。   二十多个人从张浩然身后一拥而上,挥着手中的家伙朝刘海柱奔来。刘海柱毫不示弱,赤手空拳地朝张浩然奔去。刘海柱知道,今天十有*是要栽了,自己能做的,就是盯住张浩然一个人打,如果能抢过一个家伙狠抡,说不定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在刘海柱爸爸的训练下,刘海柱不但身手敏捷,而且钢筋铁骨。   刘海柱往上这一冲,张浩然和他的那些小兄弟们也是一愣:早就听说刘海柱这人特别浑,但是真不知道他居然这么浑,以一对二十,以赤手空拳对全副武装,疯啦?   张浩然虽然也是在街头摸爬滚打出来的,但是他跟刘海柱还是多少有些差距。刘海柱打架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他每一次出手都不落空,谁要是头部挨了他一拳,肯定眼冒金星,谁要是挨了他一脚,肯定得被蹬翻了捂着肚子半天起不来。   一根小孩儿胳膊粗的杠子砸了下来,刘海柱一侧身,一脚就把这人蹬到一旁,继续冲向张浩然。   张浩然看着刘海柱这架势也多少有点儿发毛,抡起手中的钢管就朝刘海柱脑袋砸,刘海柱又是一个侧身躲开,劈手就抓住了张浩然的头发。   这时,雨点般的棍子、角钢开始朝刘海柱的身上砸来。刘海柱不躲了,也没法躲,几秒钟内,头上至少挨了三记角钢,肩膀和背上也被痛击。刘海柱吃痛一声嘶吼,俩手抓着张浩然的头发奋力一抡,俩人一起滚在了地上。   俩人滚在了一起,刘海柱身上挨的棍棒少了一点儿,但频率还是很高。刘海柱头和眼眶子都被角钢砸开了,血汩汩地流了下来,满脸都是血。   刘海柱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在抡家伙砸他,他第一拳就把张浩然的鼻梁骨打断,第二下就是抠张浩然眼珠子。   困兽犹斗。   是个人就看出来了,刘海柱是拼了命要把张浩然俩眼珠子抠下来,纯粹是玩命了,张浩然抓住了刘海柱的一个手腕,但是刘海柱又上了另一只手,继续抠张浩然眼珠子。   手指头戳到眼珠子上,张浩然使劲闭眼眼睛一骨碌,手指头滑开了。刘海柱再抠,张浩然侧脸,这时刘海柱脑袋上的血已经滴答到了张浩然脸上,刘海柱再抠…… 15.这就叫浑人(2) 又一根钢管砸到了刘海柱胳膊上。   又一根角钢砸到了刘海柱后脑上。   又一根钢管砸到了刘海柱背上。   刘海柱再也没了抵抗能力,瘫软在了地上。   张浩然一骨碌站起身,俩手抡起手中的钢管,照着刘海柱的天灵盖就是一下,刘海柱一声闷哼,抽搐了一下。   张浩然真是狠啊,这也是想要刘海柱的命,平时打架哪有这么打的?要是把天灵盖砸碎了人还有可能活吗?可能张浩然今天也被刘海柱吓到了,他以为今天不把刘海柱打死打残,刘海柱肯定杀他全家。   看到刘海柱遭到如此重击只是抽搐了一下,张浩然也有点儿慌:这是要死的前兆啊。   张浩然又抡起钢管朝躺在地上刘海柱的背上砸了一下。这回,刘海柱连哼都没哼,连抽都没抽一下。烂泥一样。   “走!”   张浩然知道这是要出事儿了,赶紧跑招呼大家跑。张浩然本来打这一架就是想教训教训刘海柱,哪想到最后这一架变成了如此惨烈?弄不好就出人命。   二十多个人,提着家伙头也不回就朝马路对面跑去。出事儿了,这还不赶紧跑?从双方交手到散场,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马路对面就是新华书店,张浩然他们二十多个人的自行车全停在那儿,他们得去那儿取自行车。   开锁,蹬车,二十来个人四散奔逃。   据说,可能是由于天太冷锁不好开,那天剩下四个开自行车锁慢的,其中,包括张浩然。而且那天,新华书店由于已经下班,门口就剩下这四台自行车。别人都跑了,这四个人越急越打不开。   正在这四个人闷头忙开锁的时候,一阵轰鸣的发动机声传了过来。   这几个人一回头:我操!一台大解放正以起码60迈的速度冲了过来!   到底这几个人是年轻小伙子,身手敏捷,刚才还扎成一堆,齐声惊呼以后四散蹿了开来。但其中正在推着自行车的一个人躲闪稍微慢了一点儿,自行车的后轮被呼啸而来的解放大卡撞了正着。人虽然没撞到,但是连人带车飞了出去。   解放卡车从自行车上碾过,碾碎了两辆。   倒地的人还没等爬起,一抬眼,那辆险些撞到新华书店门口的大解放卡车居然一个急刹车后回轮倒车朝他开来,就是要回轮碾死他!!   他来不及起身,连滚了三滚,解放的车轱辘从他身边堪堪擦过。   这小子吓破了胆,转身就跑。   刚才弃自行车跑的三个人,早已消失在黑夜中。   解放卡车,也开走了。何等的惊心动魄!!   解放车的驾驶室里,是满头满脸都是血的刘海柱和吓得浑身颤抖不会说话的周萌,很安静。   半晌,周萌才缓过味来,掏出了手绢给在开车的刘海柱擦血。   周萌满脸都是泪水:“你疯了?”上海姑娘什么时候见过这等野人。   “……”刘海柱不答话。   “你说你是不是疯了?”   “……”   周萌擦血完全是白擦,因为血还在淌。周萌这句“你疯了”也是白问,显然刘海柱刚才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去医院。”   “不去!”   “开车去医院,听话!”   “……”   刘海柱最终还是和周萌去了医院。   据说,那天晚上,周萌走的时候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刘海柱看病,这些钱,本来是周萌攒了一年想带给父母的。   据说,那天晚上,周萌对刘海柱说:“我怎么敢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我真的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据说,周萌临走时,求刘海柱:“别犯浑,求你,以后别再犯浑了行吗?”   那天晚上周萌究竟跟刘海柱说了什么,其实没人知道。以上那些都是传说,因为刘海柱从来都没跟任何人说过。   大家都知道的一件事就是:四十来天后,伤养得差不多了的刘海柱再次上街找张浩然等人寻仇的时候,犯了比腊月二十五还要严重的一次浑。   大家还知道一件事:刘海柱因为这次犯浑彻底失去了周萌。男人阳刚点儿挺好,但是要是阳刚到犯浑的地步,恐怕任何姑娘都无法接受。   腊月二十五这次犯浑已经让刘海柱名声大震了,农历二月二的那次犯浑,可能是我市历史上由最有名的浑人犯的最有名的一次浑。   当然,这是后话。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文件仅供学习使用,请勿传播!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